当夜回府的路上,凌萧就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只见天光业已大亮。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白日里苏醒,看样子还是清晨,他甚至听到了今春的第一声鸟啼。一转眼,就见大和趴在床边,睡得正沉。他不欲惊醒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浑身酸痛难忍,胸口也是一阵滞涩,比以往两次不知难受了多少倍。
他有些无奈,只得唤了声:“大和。”
大和应声而醒,一双朦胧的睡眼先是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聚起焦来。凌萧刚要嘱咐他倒杯水来,熟料大和一个熊扑伏在他身前,竟然“呜呜”大哭了起来,一面哭还一面道:“少爷你终于活过来了!你要是再不醒,大和也要跟着你去了!”
凌萧被他哭得一头雾水,伸出右手拍了拍他,道:“先起来。”
“哦。”大和答应着,终于放开他,坐了起来,但兀自抽抽涕涕,一双眼满含热泪,竟真是哭得厉害。
凌萧本以为他在跟自己做戏玩闹,突然看到他这副模样,自己倒先唬了一跳,迟疑道:“你怎么了?昨晚的事怎么样了?”
“昨晚?”大和一怔,接着反应过来,哀声道,“我的少爷啊!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三夜了!”
“什么?”凌萧大惊。
大和继续哭道:“太医都皱了眉头了,说少爷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肋骨断了两根还到处乱动,没戳到脏器真是命大呀!”
“肋骨?”凌萧一怔,伸手探了探,果真隐隐作痛。
“我的少爷呀,”大和哭道,“你怎么能连自己肋骨断了都不知道啊?那得多疼啊,你就没感觉吗?”
凌萧默然。是很疼啊,但那种情况,哪里还顾得上这点疼呢?
“沈公子呢?”他问,“沈公子怎么样了?”
闻言,大和哭得更厉害了:“不知道,昨晚去问的时候还没醒。沈公子比少爷伤得还厉害,肋骨断了三根,回府就发了高热,直到昨晚才退下去。”
凌萧立刻皱起了眉。
大和见状忙安慰道:“少爷别急,大夫说了,烧退了就无大碍了,只是身上的伤还得养上几月才行。”
凌萧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道:“给我倒杯水来。”
大和依言倒了杯温水过来,又遣人去知会夫人和太医。凌萧润了润喉,觉得舒服些了,便问道:“那晚到底怎么回事?这两日你可打听清楚了?”
大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打听是打听了,可还是乱七八糟的。我一项项说给少爷听吧。”
凌萧颔首,他便道:“当晚少爷出府后不久,宫里就闹了刺客。加上白日的事,皇上当即命老爷率宿卫军驻守皇城。我一直以为少爷随老爷守在那里,却不想当夜被禁卫军的人血糊糊地送回来......”
说到这儿,他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后来我才听说了段于风的事。这人好生厉害,昏迷着被压到宫里,皇上说要亲审,可他醒过来后居然发了狂,幸亏老爷就在殿上,跟他打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制服。”
凌萧立时担忧道:“那外祖父怎么样?”
大和道:“少爷安心,老爷虽也受了些伤,却都是小伤,不碍事的,连第二日的早朝都没耽误。不过段于风就惨了,他被老爷重伤,又被废了武功。皇上暴怒,当庭判了他斩立决,就在今日午时行刑。”
闻言,凌萧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一丝悲凉之感。他闭了闭眼,将这种情绪压下去,又问:“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查出来了吗?”
大和道:“我也不知道查没查,大概也不用查了吧。现在满京城都在传,段于风为给段毅和他孙子复仇,火烧太子别院,强闯刑部大牢,虐杀囚犯,还当街行刺太子,胆大包天,十恶不赦。”
“嗯,”凌萧应了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可曾听说,当晚是谁截下的段于风?”
“嘿!”一说到这个,大和满脸的哀戚之色顿时一扫而光,兴奋道,“少爷你肯定想不到那人是谁!”
“那......真是个人吗?”凌萧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个人啊!”大和道,“不仅是个人,还是个大名鼎鼎的人呢!那人就是万相山的大宗师,左侍莲华!”
“砰”的一声,凌萧心中有一朵小小的烟花爆裂开来。
左侍莲华,万相山空禅寺的大宗师。他的名号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但在习武之人眼中,就是神话一般的存在,是所有人一生难以企及的武道巅峰!
传说此人乃是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二十五岁出山,只一招就打败了当时的武林第一高手,对方甚至连他的招式都没看清。虽说万相山惯出名家好手,但这么轻的年纪,就能有如此之高的造诣,也是空禅寺建寺以来从未有过的。
但此人主修的还不是武道,而是禅宗。据说他的禅性与悟性极高,习武只不过是为了修身养性。他曾说自己尘缘极浅,佛缘却深,在武林中创下传奇之后,便重归山门,闭关自修,从此销声匿迹四十余年。江湖上一直有一个传言,说他潜心多年,已经顿悟,成为半佛之身。
这样一个人,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以来,有多少习武之人费尽千辛万苦只为求得一见。但万相山险峻异常,常人只能登至半山腰处。再往上就是空禅寺的地界,山腰上立一界碑,劝诫众生就此止步。但也有不信邪的,硬要往上走,却无不是如坠五里雾中,围着山转圈,常常转上一两日都找不到出路。最后都是忽然昏厥过去,再在山脚下醒来。
大宗师为何会突然驾临元京,又为何会那么巧地出现在西市,并救太子于危难?太子又为何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还有备而来,带了弓箭手和大内高手?当夜巧合之事太多,倒令他不得不起疑。
心里揣着太多疑问,之后大夫来把脉换药,外祖母抓着他的手一番哭诉,他都几乎没听进去。直到午间外祖回府,到他院中探望,他才有机会与之一番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