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六章 陆九娘(二)(1 / 1)麦麦青芒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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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阮一直闲坐于席上,似在听又似没在听。直到此处,他才将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全神贯注起来。

“家父接下来讲的,就是那小王子的故事。”陆姑娘接着道,“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感觉,家父在讲这个故事时,似乎有什么顾忌。似乎他本不欲将此事宣之于口,但不知为何,最后又说了出来。既要说出来,我本来以为会是个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却不想只是个小王子的传奇轶事,简短数语便结束了。此事我至今都觉得奇怪。”

“当时家父道,当年他曾游历至极西之地,那里有一个花的国度,国中子民皆坚信自己是花族后裔。他游历至此时,正值国丧。经过打听,原来这个国家的国王于两日前驾崩,只余下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王子。”

“这小王子据说生来与众不同。他出生时王后难产三日,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但这小王子却十分健康,落地时不似别的婴孩啼哭,而是笑着的。且他生来体有异香,出生时更得百花来贺,诸人皆道他乃花神之子。”

“父亲的故事只讲到这里,便很突兀地结束了。我欲待再问,但父亲忽然变得十分不好,胸口滞涩,不得言语,没撑多久便亡故了。因此,这个故事也成了父亲最后的遗言。”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伤怀,停了停才继续道:“我沉溺于悲伤不能自已,加之家中顶梁柱骤失,心中茫茫不可终日。直到后来姨母与外祖母来京看顾,才渐渐有所好转。后来一日,我忽又看到那部尘封已久的《元京梦闻录》,心中慨然。又想起父亲临终所言,有感而发,便将这个故事改编续写,也算是圆了父亲的夙愿。”

一席话毕,众人心中各自感慨。凌萧念及自家身世,心中更是百味杂陈。父母亲人离世的大悲痛,不是轻易便可示于人前的,既示于人前,也不是随便两句安慰就可化解的。这种伤怀,只能自己一人一心,慢慢抚慰。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温和地沉默着。就连方才还乱摇折扇的元知若此时也静了下来,愣愣地坐在那里。整个内室悄然无声,只有窗外微风略过树梢,掀起一片细碎私语。

凌萧又看了一眼沈青阮,就见他似乎也颇有所感,半垂着眼睫,正自沉吟。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姑娘在书中写道,那小王子为樱花姬相救之后,便得到一神力,可操纵飞花幻化成各种物体,并用其攻打篡位的叔父。不知这个灵感是从何处而来?”

此时,帘内的陆姑娘也已缓过劲来,听他问话,思索了一下便道:“是了,刚刚叙述时,落下了一处细节。不过这在我看来也只是神话传奇而已,不足为信。家父道,当时这个国家里有一个传闻,说是这位王后娘娘不是凡人,她拥有飞花幻影之术,是天上的仙女。”

说到这儿,她不由失笑,但很快又正色道:“据说有不少人曾经亲眼看到过,不过这也太过离奇,大概是市井之人茶余饭后的臆想吧。可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便将其用在了小王子的身上。毕竟......”她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沈青阮道,“像他这样的人,生来与众不同,便该有与常人不一样的,精彩的人生。”

“所以你才写下了那句话。”元知若忽然开口,“龙鳞既生,何惧深渊千丈而戏。凤羽既覆,当击长空万里而翔。”

那陆姑娘似是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话,不由一怔,反应过来后,仿佛有所感触,也不计前嫌,温言道:“不想九殿下将小女所写之句记得如此清楚。的确,依小女看来,有些人生来就是与旁人不同的。他们的人生,不会在日常的困顿里埋没。因为他们的羽毛太美丽,鸣声太嘹亮。”

元知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但她仿佛并未察觉,只回头对沈青阮道:“不知小女子方才所言,可解了沈公子之惑?”

沈青阮微微颔首,又对她一拱手礼,道:“多谢姑娘。”

接着,他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那边寒氏月和元知若跟陆姑娘聊起了别的事,他也没有再参与。

大概又过了近一个时辰,辰光已近午时。谈话告一段落,凌萧与沈青阮也有了告辞之意。

那陆姑娘似是察觉到了,忽对寒氏月道:“氏月先生,不知可否借退室一用?”

寒氏月一怔,点头应了,就见坐在后面的那个侍女扶着陆姑娘起了身,两人走到内间。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方又回到帘后,却没落座,而是将帘子一打,走了出来。

凌萧几人俱是一怔,就见帘内娉娉袅袅,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姐。

一眼望去,来不及去细看五官,第一印象就是冷,第二印象就是白。这陆姑娘肤色极白,神色又极清冷,直如九天寒月,隆冬飞雪一般,纤细美好,却又清冷高傲,生人勿近。

她只走到帘外一尺便堪堪停住,对他们四人遥遥下拜,道:“小女陆氏灵雪,在此正式拜过。”

凌萧心中一动,就感到身边一道目光投来。他侧头看了看沈青阮,微微摇了摇头。

这陆姑娘的名字,很巧地重了他母亲的名讳。

那边陆灵雪说完起身,见众人仍愣着,便继续道:“今早多有顾忌,未以真身示人,请各位勿怪。一番交谈过后,小女子深感诸位赤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各位公子既真诚相待,小女子亦希望坦诚示人。诸位皆为人中龙凤,必不与旁人一般见识。”

凌萧倒是无可无不可,元京民俗向来开放,只因几十年前受东陵礼教的影响,有些贵女开始自持重礼,不肯轻易在外男面前露脸。但更多人仍是我行我素,并不受这些个规矩的束缚。何况他长于北境,那里民风剽悍,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平日里高声大嗓,打打杀杀,他早习以为常。

只是这位陆姑娘一开始遮遮掩掩,此时又忽然露出真容,且相貌不俗,前后一对比,冲击力就比较明显。

元知若已经看傻了眼,寒氏月也怔怔不语。这两人一个是宫里的皇子,一个来自以礼著称的东陵,想来甚少见到行事如此不拘一格的女子。

陆灵雪见他们不答,一双大眼睛一转,眼波流动,望向沈青阮道:“小女子对自己的伪装颇为自信,却被公子一语道破,不知我有何破绽?”说完,她不等他答话,又看着凌萧道,“沈公子说话时,凌公子看起来也毫不吃惊,想来也早就看出了,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凌萧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时倒有些意外。他思虑了一下,道:“姑娘是正派君子,不善此道,以后还是不要再用了。老嬷嬷与年轻女子的坐姿,肌肉的力度,身体反应的速度,甚至待人接物的手势都不一样。姑娘装扮的这位嬷嬷年逾花甲,却筋骨有力,眼疾手快,举止青涩矜持如闺阁女子,处处都不和谐,自然也处处都是破绽。”

他刚说完,陆灵雪便笑了。她神色清冷,这一笑倒多了些烟火气,温婉可人了许多。“听公子这一席话,小女子当真无地自容,此等拙劣技巧,以后可真真不能再用了。”

经此插科打诨,元知若和寒氏月也都反应了过来,于是两厢里又说了几句,便要道别。

元知若要留饭,可陆灵雪却坚决推辞了。他不好强求,便道:“京中学子常办诗会酒会,也常有贵女参与。姑娘大才,若能抽空前来,必大受欢迎。”

这次陆灵雪倒是没急着推辞,只道多谢盛情,有机会必定前来。

如此会面结束,凌萧转身便要出门。

自方才起,沈青阮就陷入了沉思,一直没再参与谈话,此时却突然对陆灵雪道:“令尊游历千山万水,尝遍人情冷暖,由元京而去,又至元京而归,娶妻生女,安居乐业,不知可有何感慨?”

陆灵雪一见他开口,眼睛就亮了一下,但听他所问似是有些意外,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口就道:“家父在向我讲述过所历之事后,只说了一句:我走过千山万水,见过世间奇绝的美景,尝过无数美酒,也阅过各色的美人。可最终怀念的,却还是元京姑娘身上的胭脂香味。”

一时间众人都听愣了。谁都没想到,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姑娘家,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连大男人都难免脸红心跳的话。

陆灵雪在说完之后,似是也惊觉不妥,一张白皙的面孔染上了绯红。

凌萧却注意到,沈青阮一直淡漠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了。

他没说别的,只拱手一揖,道:“听姑娘一席话,当真令人豁然开朗。姑娘保重。”说完,他又与元知若和寒氏月告辞,接着率先走到门口,掀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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