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梨花巷中,两辆宽轴马车半歪在地上,路边站着两排身材高大的小厮,将人群与马车隔开。
马车一旁的阴影里坐着三个头戴帷帽的女眷,一大两小,都不住以手当扇,扇着凉风,一面不时掀开帷帽四处张望。
“花神娘娘,你干吗跑得那么急呀?”一个头戴帷帽,身穿鹅黄襦裙的小娘抱怨道,“现在好了,两边一撞,咱们谁也走不了了!”
“怎么能光怪我呢?”“花神娘娘”一瞪眼,“谁想到你们也正好从这儿走?元京城这么多巷子,你们走哪条不好,偏要跟我撞上!”
“哎哟,两位不要再吵了!”另一个身穿石榴红裙的小娘不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不热吗?”
二人登时熄了火。
顿了顿,身穿鹅黄襦裙的小娘又道:“你说他们在做什么?怎么这么磨蹭?不就是另找辆车吗?至于这么麻烦?”
石榴红裙小娘道:“麻烦倒不麻烦,但想来也要费些功夫。这里离最近的沈府也有一刻钟的路程,回去还得现套车,来回少不得要小半个时辰才成!”
一听这话,另二人登时气馁。
见状,那小娘又道:“不过也不必着急。我哥哥脑子好使,主意又多,肯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咱们只需安心等着就是了!”
......
卫国府内,凌萧正在院中闲坐看书,忽见大和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将书页记下,把书放好,抬眼看着他。
大和喘匀了气,道:“礼部尚书家的秦公子来了,说路上出了事故,撞坏了马车,问能不能从咱们府里借一辆。”
凌萧心中一奇。
自从索伦国宴后,秦观唐就彻底搬出了国学监,之后他公务繁忙,二人已经许久没见了。可他今日竟因借车上门?他心中意外,对大和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大步走出了院子。
秦观唐正满头大汗地在正厅等着,见他过来,忙上来寒暄道:“凌兄,这可许久未见了,一向可好?”
凌萧微微颔首,又问了他好。
秦观唐也不啰嗦,直入主题道:“今日小溪涧有诗会,我们去的路上与梁国公家的马车撞了,现在都困在梨花巷里,进不来出不去。马车撞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可时辰又到了。我见此处离贵府近,便过来打扰,看能不能借贵府的马车一用。”
原是如此。凌萧心下了然,道:“自然可以。”
“哎呀,多谢多谢!”秦观唐连连作揖。
“不必。”凌萧道,又命大和去取车。
见小厮走远,秦观唐又道:“这次诗会的帖子,凌兄没收到吗?”
“收到了。”凌萧颔首,却不再多言。
秦观唐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一向不爱凑这些热闹,这我是知道的。但此次诗会有所不同,京中有名有号的都来了,就连大公主和驸马也会赴宴。凌兄若有兴趣,倒不如一同前去。”
凌萧淡淡一笑,道:“多谢邀请,我还是不去了。外祖母年迈多病,我难得回家,正该多陪陪她老人家。”
“如此......”秦观唐沉吟了一下,随即道,“那在下也不勉强了。毕竟明日就是中秋,在家陪陪长辈最是应该。”
凌萧点了点头。
一时无话,秦观唐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看天,不禁苦笑道:“这一来一去耽误这么些功夫,舍妹必定等急了。”
“哦?”凌萧道,“令妹也在马车上吗?那你这么过来,令妹一个人如何是好?”
“哦,没事。”秦观唐道,“家中仆役带得多,况且她也不是一个人,青阮兄的妹妹也在。当然还有齐姑娘,大家都撞在了一处,现下谁也走不了了。”
“沈......公子的妹妹,笳蓝吗?”凌萧道。
“没错。”秦观唐道,“青阮兄不是出门了吗,蓝妹妹与容儿一向交好,她一个人在家呆着烦闷,沈大人又事忙,便跟我们一起去诗会散心。”
“沈青阮到底去哪儿了?”凌萧只听见他头一句话,立即问道。
“欸,连你都不知道吗?”秦观唐不禁一怔,“全京城都不知道沈兄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他肯定告知过你,没想到连你都不知道。”
听到这个,凌萧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闷声道:“他走得急,连个招呼都没打。”
“原来是这样......”秦观唐托着下颌沉吟了起来。
“少爷,车套好了。”大和的声音传来。
二人随即回过神来,凌萧没再纠结方才的话题,引着秦观唐出了门。马车停在西侧门,凌萧掀开车帘看了看,对大和道:“找人把车里垫软一点。”顿了顿,又道,“再放些果盘和糕点。”
秦观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摆手道:“凌兄不必如此麻烦,这里到小溪涧用不了多久,到地儿便有饮食了。”
凌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麻烦。”说完,他又对大和道,“去把我的马牵来。”
“欸?”秦观唐疑道,“凌兄这是要同去吗?方才不是还说......”
“方才在屋里不觉得,出来一看才发现天气晴好,不由想出去逛逛。”凌萧道。
“哦,哦。”秦观唐答应着。
一时小厮将把车备好,二人便随马车一同往梨花巷赶去。
......
帷帽三人组又在艳阳里哀嚎了近一刻钟,忽见前方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秦想容率先站起来,手搭凉棚远远一望,高呼道:“来了来了,哥哥回来了!”
另二人也站了起来。笳蓝学着她的样子望了望,惊喜道:“还有凌萧哥!凌萧哥哥也来了!”
“谁?”齐弗莲皱眉道。
“卫国公世子凌萧啊!”秦想容道,“你不会连他都不认识吧?”
“哦......”齐弗莲这才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冷着脸不爱说话的?也太严肃了些,倒不如你哥哥,爱说爱笑,活泼可爱。”她对秦想容道。
秦想容登时皱眉:“你那是形容男子的词吗?麻烦你把江国话学好一点再说话!”
“怎么了?男子就不能爱说爱笑,活泼可爱吗?”齐弗莲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二人正唇枪舌剑着,凌萧和秦观唐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还好还好,”秦观唐一边擦汗一边道,“凌府就在附近,世子又刚好在家,便把马车借给咱们用了......”
“凌萧哥!”笳蓝不理他啰嗦,大喊一声,朝着凌萧奔了过去。
凌萧被她一把抱在膝上,忙蹲下身去将她扶正,当头便问道:“笳蓝,你哥哥去哪儿了?”
笳蓝尚沉浸在见到他的喜悦中不可自拔,听他发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却也不说话,先悄悄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凑到他耳边道:“听父亲说,是寒表兄传了信来,说源祖父病重,怕要不好呢......“
源氏月病重?
凌萧有些意外,又想问什么,忽然想起她还只是个孩子,便点了点头。回过神来,他见她一张小脸被大太阳烤得有些发红,鼻尖上也析出了细细的汗珠,便道:“跟我来吧。”
笳蓝拉着他的手,随他蹦蹦跳跳地走出梨花巷。齐弗莲和秦想容也随后而至,就见街边停着一辆气派的马车,黑木紫帘,上面刻着凌府的徽记。
三人掀帘踏进马车,笳蓝一下子扑在软垫上,感叹道:“唉,还是马车里舒服啊,又软又凉快!”说着,她习惯性地拉开暗格,就见里面一个大大的八宝攒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的糕点小食。
“哎呀,还有吃的呢!”她叫道,毫不见外地抓起两块桂子芙糕,给齐弗莲和秦想容一人分了一块,道,“吃!”
两人等了许久也有些饿了,便同笳蓝一起撒手撒脚地吃喝起来。
秦观唐和凌萧骑马走在马车旁,听到里面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不由笑道:“凌兄家中不是只有阿荇一个兄弟吗?你们年纪相仿,怎的你如此懂得哄小孩子的一套?竟比我这个有妹妹的还有经验!”
凌萧淡淡笑了笑,道:“我也不懂,跟人学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