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理寺
“大人正与章少卿谈话。崔少卿请稍等,我进去通传。”
崔朗点点头,等在一旁。片刻,就见章羊出来,与崔朗互相打过招呼,便先行离开,崔朗则径直进入房内。
案前坐着一位大人,身着鸦青底神兽白泽浮纹官常服,面容冷冽,眉头紧蹙,自带一身不怒自威、震慑人心的气韵。便是当朝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恒国公次子,掌管大理寺的寺卿,高烜。
高烜还在忙着——大理寺一直在查的一个拐卖团伙,最近有了眉目,这案子涉及到一位官家小姐,干系重大。
“公子。”
听闻崔朗的声音,高烜没抬头,依旧盯着手上的卷宗,只道:“什么事情?”
“不是咱大理寺的事情,而是您让我私下查的那位姑娘。”
闻言,高烜将章少卿递交的文书放在一侧,一脸正色问:“查的怎么样?”
“大致的情况都查清了。”
高烜起身,步入堂下。崔朗则跟在他身后汇报情况:“那位小姐是工部侍郎陆政玄大人之女,陆染月。”
工部侍郎陆政玄,高烜清楚他的情况,先帝时从地方调任京都,入京多年。
“这么说她是在京都长大?”
“不,从陆府打探到的消息,她一直生活在宁州,月初才被接回京都。”
“宁州,”高烜思忖片刻,“海州以西那个宁州?”
“是。”全国上下也就这么一个宁州,崔朗继续说道:“我派人查阅了陆政玄的履历,发现他曾经调到宁州任职过三个月时间。想必是那时候……不过陆染月的母亲似乎未被纳入陆府。陆政玄过去似乎也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
陆染月的母家起初隐瞒了陆染月的存在,也就是说,她们原本并没将陆染月送到陆政玄身边的打算,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随后我派人直接去了宁州,那边什么情况还没有消息返回。”
高烜点点头,崔朗做事一向周全,不用他事事仔细吩咐,也能妥善安排。
“事情发生在海州,而陆染月长在宁州。虽然两州相邻,但是实际也是千里之遥,一个闺中女子,没什么理由会跑到离家如此遥远的地方。此事干系重大,务必查清楚了。”
高烜仍然清晰记得那张面容,他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毕竟当时没能找到尸体,若没死呢?还悄无声息出现在京都……
如果陆染月真是那个女子,那她的出现,可能会导致他们之后的布局全盘崩塌!
“公子,您确定是那个人吗?”
“实话说,并不十分肯定。若只看容貌,我在平陵侯府遇到的那个女子,即陆染月,与记忆中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然而尽管如此,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长得相似也不是没可能。况且,她似乎完全不认识我,只是出于稳妥考虑,还是彻查保险。”
高烜做事的习惯,总是要确保万无一失,“她那天为什么在平陵侯府,也查了吗?”
“据说是因为她与陆四小姐陆臻月长的极为相似,而陆臻月与肖意慎有过婚约,却在嫁娶之前突然病逝了。陆染月回京后,她与陆臻月长的像的传闻流传开来,平陵侯府就慌着安排了一场小宴。大约是为了解肖意慎的心结。”
高烜想起肖意慎见陆染月的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头。
“陆臻月又是谁?”崔朗提到的这个名字,高烜一脸茫然,“既然她与陆染月相似,那是否也有可能……”
崔朗也皱起眉头,公子沉溺于公务,对京都这些闺秀们的传闻浑然不知,竟然连芳名大盛的陆臻月都不知道。又想起另一桩关于公子的传闻,心中叹了一口气。
“陆臻月也是陆政玄的女儿,行四。过去在京都颇有名气。虽然陆染月与她模样极像,不过应该不是她,她一直在京都。而且去年就病逝了。”
“那行。继续查陆染月。直到确定她与海州之事毫无瓜葛,此事方休。”
“是。”
崔朗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这事可能关系到之后整个朝中动向,您看是否有必要告诉上面?”
想必,神鸢营在陆府也安插有人,他们这边暗中调查,那边神鸢营的人随时盯着,也好以防万一。
“我考虑考虑……衙里还有一些公务要忙,你先回吧。”
“是。”
“慢着。”
崔朗正准备走,又退了回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肖意慎那边,也派人盯着点。”高烜不关心他与陆臻月、陆染月之间有过什么。只是,若陆染月真是他找的那个人,那么最好不要和平陵侯府扯上任何关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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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意慎已经在书房外跪了一个时辰,膝盖肿痛,腰背酸胀,他却似乎丝毫未曾察觉。
平陵侯夫人俞容在一旁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肖意慎跪了多久,她就劝了多久。
可是儿子不听她,丈夫不见她。
“你爹是铁石心肠,你就是跪上一年、一辈子,跪成一尊石像,他也不会松口。你又何苦呢?”平陵侯夫人没好气地说,片刻又软了语气,“你听娘亲的,先起来,容娘亲再慢慢帮你想办法成吗?”
“砰!”
突然响起的巨大声响,让平陵侯夫人与肖意慎俱受了惊吓。肖意慎身体晃了晃,又稳住了。
平陵侯肖解怒气滔天地站在门口,被他一掌推开的门板,重重撞上一旁的墙面,撞的百年楠木门竟然落了木渣。
“看看你们的母子情深!想办法?你就是这么教导他,才给他惯出这一身没志气、成天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样子!”肖解指着夫人的鼻子就开骂。
俞容向来怕他,此时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吼道:“多大的事,值得你气成这样。意慎过去一年什么样子你是没看见?没事就指责他颓丧无志,眼下这好不容易,他有了希望,愿意振作,你却处处阻挠!你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亲儿子!”
她也不顾夫人的仪态了,一阵嘶吼。
“不过是个三品官员的庶女,我平陵侯府瞧得上她,她就该烧香拜佛、吃斋念经谢菩萨。怎么你倒是一副惧怕陆府的样子!”
这个疯婆娘!肖解气极,几步上前,一个巴掌拍到她脸上,俞容躲避不及,登时脸上就多了五指印。
而肖意慎竟然只是愣愣看着娘亲挨打,说不出一句话。
当初平陵侯府与陆府结亲,也算好事一桩。外人不知晓,他却清楚这个儿子,整日沉溺书画,一身弱质书生气,想着成亲后,也就该成熟起来,也好替他分担烦忧。谁知婚事没成,他竟然就一直颓丧着,一副死了亲爹的样子,不,或许死了亲爹,他都没那么伤心。
陆府提出让三女代嫁,他也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如今却又要求娶陆家的七女,况且,听俞容的意思,那七女甚至都还未及笄。
为什么非要揪着陆府不放。
与陆臻月婚事不成,又拒陆映月,现在又想求取陆染月。
他虽然瞧不上陆政玄,可好歹那也是堂堂朝廷正三品官员,官至工部侍郎。
若再去提亲,陆政玄同意了,那别人会传他平陵侯府是如何欺压朝廷官员。若陆政玄拒绝了,平陵侯府的面子又往哪里放?
他要是陆政玄,也不会同意别人如此看轻自己的女儿,像货品一般,被人挑挑拣拣,完了还要双手奉上。
偏偏平陵侯夫人与肖意慎作死。竟然还瞒着他办了小宴邀请陆政玄夫人,要是他知道,连小宴都不许。
他死死瞪着俞容。而俞容则捂住脸,一脸惊恐的表情。
这一巴掌打的她气势全无,一瞬间回到现实。
她至始至终都是怕陆政玄的。
“过去为了女子成天要死要活,现在为了女人又能振作起来?这样的振作,要来何用?这样的儿子,要来何用?我肖解缺什么,唯独不缺的就是儿子!”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意思是要废了意慎的世子之位吗?不不不,意慎是嫡子……可是嫡子又怎样,这阖府上下,谁不是全凭平陵侯一句话而立身?
平陵侯夫人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直直就要往后倒去。
“娘!”幸而,从府外匆忙赶回的肖灵栀及时到了,眼见这样的情况,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扶住平陵侯夫人。
无奈平陵侯夫人身材丰腴,她扶不住,丫鬟又迫于平陵侯滔天努力不敢上前。肖灵栀承担不住平陵侯夫人整个人的重量,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爹!”
“你闭嘴,此事你没少掺和!”
肖解儿子多,唯独肖灵栀这一个女儿,宠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见到她,他也不想再继续骂下去。加之刚对平陵侯夫人的一顿吼,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转身就回了书房。
剩平陵侯夫人母子三人在外,跪的跪、躺的躺。
“还愣着干嘛!”肖灵栀吼了丫鬟。
这一声令下,也终于让肖意慎回过神来,几人七手八脚为平陵侯夫人掐人中,擦手心。待她缓过来,便赶紧离开书房。
肖灵栀扶着母亲,看向一旁扶着母亲另一只胳膊的肖意慎,叹了口气。
没想到爹爹会动这么大的气。
哥哥这边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爹爹那边是毫无回还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