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羲,许久不见你……”
“秋围需要准备些什么?”
长羲直接打断了叶青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寒暄。
叶青梧垂首隐去了仅存的笑意,经过一番沉默后,再抬头看向长羲时,叶青梧已如同面对陌生人一般肃然而立。共同筹备秋围,已变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话题。
“秋围前期准备,包括拟写宾客名册、派送请柬、御膳房备菜、猎场场地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这几个大类。我对猎场更为熟悉,猎场那边就交给我吧,至于其他的事……就麻烦你了。”
叶青梧卑微入骨的语气,不经意间也戳痛了长羲的心。忆起往昔,好像长羲见到叶青梧的第一眼,那伟岸身姿和星眉剑目都笼上了一层自信的光芒,带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强势闯入长羲的眼中,而如今,在叶青梧的身上,长羲却找不到一丝曾经发光发热的痕迹。
那些光,都陨落了。
“好,我知道了。”长羲按捺住暗流涌动的心绪,只幽幽吐出这几字。
“我先走了,猎场的事还有很多。”
“好。”不知为何,长羲有一瞬间突然很厌恶只会说“好”的自己。
周围风景依旧美好,只有树上的一只燕子扑闪着翅膀飞走了,飞到了遥不可及的天边,可燕子似乎也有留恋,向地面望去,却只看到两幅残缺的躯壳。
他的背影似乎越来越消瘦……
掖庭宫内。
筹备秋围事务繁多,长羲没打算偷闲,振作后直接赶往了掖庭宫内的内侍省处,准备从秋围名单入手。
刘仁瑾让长羲筹备秋围一事传得极快,长羲还未踏入掖庭宫,管事的明公公就已经候在院子里了。
长羲左顾右盼地走进掖庭宫,与身旁急匆匆擦肩而过的宫人们格格不入。这里的人不到夜里,脚底都是飞快扑腾沾不到地的。
远处的明公公一眼就瞧见了长羲。
“陆姑娘!”明公公飞快跑到长羲身边,行礼后自报家门。“奴才内侍省明某,见过陆姑娘。”
明公公的客套之仪让长羲有些受宠若惊,便赶紧抬手轻轻扶起,“明公公您不必如此客气。皇上命我筹备秋围,可我实在是毫无经验,这筹备期间定会叨扰,还望明公公能海涵,从旁多加提点。”
明公公一脸标准的笑容,“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本就是奴才分内之事,倒是委屈姑娘帮奴才做事了。”
长羲想快速结束这些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便有意无意地看向宫内更深处的藏书阁,找到书房里大量的名册籍,才是长羲此行的目的。
明公公看出了长羲的心思,便话锋一转,“陆姑娘,要不奴才直接带您去藏书阁吧?那儿僻静,您需要的名册呢也都在,您可以慢慢翻阅。”
“劳烦明公公带路。”
“是。”
穿过通向藏书阁的走廊之时,长羲注意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那人身着宦官服饰,满目疲惫而空洞,失魂落魄地站在墙角,无视身旁所有来去匆匆的宫人,仿佛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这人好生奇怪,仿佛不属于宫中一样。
长羲并没有将此人刻意放在心上,继续跟着明公公朝藏书阁走去。可穿过一个凉亭后长羲再向那儿望去,那人却不在了,仿佛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蒸发消失。
“陆姑娘,到了。”
有书的地方总是有一股古朴的味道,长羲微微嗅着气息踏入藏书阁,上下左右扫视一通后,被这些高耸入云的书架彻底震慑住了。
“这么多,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姑娘不必担心,我自会派专人替您找需要的名册,您只需要坐在这儿抄下来即可。”明公公指了指藏书阁中央的书案,笑着朝长羲说道。
“哦……那就好。”长羲如释重负地朝书案走去,看了看桌上摆放的物件,纸、笔、镇尺、砚台……长羲看来看去,也没有发现那纯黑的砚台中有墨,桌子上也没有看到墨锭。
“明公公,这墨锭去哪儿了?”长羲没有奢求已经研磨好的墨,只要有墨锭,长羲想着可以自己动手。
谁知明公公听后勃然大怒,气的直跺脚,“这小子!让他研墨他研到哪儿去了!”
虽然不知道明公公口里的“小子”是谁,但长羲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便从旁打着圆场,“无妨无妨……拿块墨锭给我就行了,我可以自己研墨。”
明公公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之举,语气和缓了下来。“唉,陆姑娘您看……您看这都怪我没教好,您且坐着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把研墨和查找名册的人给您找来。”
“好……不着急不着急。”长羲的话并没能宽慰明公公。长羲话音未落,明公公便气势汹汹地冲出了藏书阁,一幅非收拾那人不可的架势,长羲只能在心底默默替那人祈祷。
无聊的长羲还没等翻几页书,就看到明公公带着身后的两个人走向了藏书阁。其中一个男子不像他身侧的人一样低眉顺眼,反而是淡淡地看着前路,可眼里却没有聚焦的光,只是把目光随处安放一般。
原来是他。
那人走近后长羲才发现这人正是刚才自己在走廊上看到的人。那人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除开复杂的眼神,清秀的面庞干净地如同一张白纸。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能力,能把略带腐朽气的宦官服穿成柔弱的书生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看向他。
“陆姑娘,人我给您带来了。”长羲的眼神落在那人身上。
明公公身后的小宦官乖巧地上前一步,可那人却依旧置若罔闻地一幅涣散神色,明公公直接从背后轻轻踹了一脚,他才踉跄迈了一步。
“陆姑娘,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奴才的地方吗?”
“多谢明公公,既然有了帮手,那就不劳烦明公公了。”长羲见那明公公教训起人来也是没轻没重,便想先将他支开,免得叫那人再吃苦头。不知为何,见到那人的第一眼,长羲就莫名地很想去维护他,说不上怜悯,但总觉得他好像在无声向周围求救,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
结果是无人理会。
长羲不是什么活菩萨,说到底也算是带着一丝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头看了长羲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中甚至还有些不屑。
“我刚才也算是救了你吧,要是明公公继续在这儿,看到你这副样子,恐怕你有的罪要受了。”长羲抄着手,略带俏皮地瘪瘪嘴。
许是长羲的话让他动摇,只见那人简洁地吐出两个字,“霍清。”
“霍清,如此清秀的名字,倒是与你十分相配。”
“其实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霍清如释重负一般开口,“因为很快,就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霍清绕开长羲,走到书案旁研墨,长羲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却不知他话中何意。长羲只知道,这是他目前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而一个人话最多的时候,多半是在告别。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霍清手中的墨锭渐短,来回研磨就仿佛是在一潭黑水中无力地徘徊。
缘可长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