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里灯台的光影摇曳地映在长羲的脸上,似是一张张阴晴不定的面具。一路的地毯直铺房门口,柔软地仿佛轻轻一踩便能陷入其中,而一直伴随的哭声比这地毯还要绵长深远,长羲在门口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
“民女长羲,奉皇上旨意前来慰问惠妃娘娘。”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一声呜咽着的惨叫,声音不大,可让人听了依旧是不悦。那一声惨叫过后,屋内哭声随即停止。
“进来吧。”
屋内人替长羲开门,刚露出一条门缝,长羲便看到地上侧卧着一瑟瑟发抖的宫女,她身体不自然地蜷缩着,神色痛苦地用手捂住手腕,紧握的指缝中渗出骇人的血色……当她发现长羲进来后,微侧的脸庞挂满泪痕。
而侧卧在长椅上的惠妃,脸上的妆容却比早上见到时还要精致,没有一点儿遇刺的恐慌之态。
这招假哭引怜,用得甚好啊。
惠妃对长羲毫不避讳隐瞒,也是颇有一番下马威之意,长羲抬头看着悠闲吃葡萄的惠妃,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长羲不动神色地循着规律行礼,“民女长羲,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将一串葡萄提起,金镯玉环随着袖口一齐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半启薄唇轻咬下一颗挂着水雾的葡萄,用柔软的舌尖将其卷入口中……这动作就算长羲一个女生看了,也免不得别过脸来掩饰脸红心跳。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和长羲单独说。”
“是,娘娘。”
宫女全部都退出了门外,本就敞亮的屋内此时显得更加空旷。
长羲端起稍显做作的声音,“娘娘,今夜您遇刺受惊,皇上因为担心您,所以让我前来慰问。”
“慰问?”惠妃的语气中写满了不屑。
“我还记得在深山小屋门前,我求你带我走,你却信誓旦旦地和我说,我在宫里会很安全。”惠妃抬眼接上长羲的目光后又离开,“后来我找你入宫帮我,你依旧是觉得我的担心是无稽之谈……结果你进宫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聪明睿智的你看看眼前的这一切,如何啊?”
长羲看着眼前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惠妃,心中有愧地说不出一句替自己开脱的话。当初亲手将她送进宫里的是自己,承诺她平安的也是自己,追根溯源真是自己埋下的祸种。可如今发现已为时已晚,毫无重回扭转之法,唯有从源头真正解决威胁她的人,才可护她余世周全……可经过今夜床下抽剑一事,长羲现在根本就分不清想要杀害惠妃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虞国的人想让惠妃灭口,可身边熟悉自己习惯又是虞国阵营的人究竟是谁?他潜伏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又为何突然对惠妃起了杀意……一个个谜团在脑海中膨胀,长羲只觉头痛欲裂。
面对眼前已如同一具躯壳的惠妃,长羲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
“惠妃娘娘。”长羲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您现在还愿意跟我走吗?”
话音刚落,惠妃垂眸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那是屋内烛台映在眸子上的泪光,清澈而浑浊。惠妃皱眉别过脸的那一刻,泪水直接流进了微颤的嘴角,苦涩难耐。
你终于肯带我走了。
可惜啊,从前的于姗姗已经永远地死在了那个深山的木屋前。
惠妃苦笑着擦拭脸上所剩不多的泪痕,因为已经记不得自己哭过多少次了,泪水早已流得没剩下多少了。
“有些话,听起来是对的,但没在对的时间,它就是错的。”惠妃轻吸鼻息,“你带我走,然后呢?我就一个人躲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盼着你偶尔能来看看我吗?你不可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你有你的生活,你有你的家人朋友、恋人……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更不想像一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过日子,然后在某个睁眼的清晨发现自己被关在地牢里!我不要这样活着……”
惠妃情绪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现在的我,对所有人都是利用,我已经不奢望任何亲情、友情和爱情,我现在只要权力、金钱和地位,就算我明天就暴毙而亡,我爬也要爬到凤位上才会闭眼!”惠妃失了理智,将桌上的玉盏按碎在掌心,血水融入清澈的酒中,滴落在地。
“你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确定。”
长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那我便成全你吧。”长羲面色漠然,“从明天起,除了操办秋围之外,我会替你想办法博得皇上的注意。”
长羲看向惠妃手上的伤,“我会命人将药膏替你送来,你要想不留疤,就得好好处理伤口。”
“好。”
长羲离开房间,回头的那一瞬间看见惠妃坐在长椅上出神,一幅怅然若失的模样。
一路走到仁德殿门口,漆黑的夜色里长羲发现叶青梧还没有离开,背身站立似乎在等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看夜深了,我送送你。”
长羲垂首笑着点点头,缓步前行,两人远离仁德殿,朝长羲所住的锦绣宫走去。
“说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叶青梧有意地加快了脚步,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长羲却没打算遮遮掩掩,“你和皇上的话我都听到了,调查我是应该的,就算你们不查我也会好好查我身边的人。”长羲突然停下,直视身侧的叶青梧,“我好奇的是,你就一点儿都没怀疑过我吗?”
叶青梧也停下了脚步,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在自己进宫的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况且你根本就没有动手的理由。”
长羲释然一笑,声音略带俏皮,“看来你还是怀疑过我的嘛。”
叶青梧无奈地望着前方,“兹事体大,不得不思虑周全。”
“没关系,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夜色很好地隐藏了长羲脸上的失落。
经过御花园之时,叶青梧看到长羲脚下有一块断裂的石柱,可长羲平视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眼看着就要走近……
“小心!”
叶青梧将长羲往自己身前一揽,长羲慌乱中两手撑着叶青梧的胸膛,整个身子撞入怀中。
长羲下意识地用力直接推开了叶青梧,看到地上的石柱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
“对……对不起。”
“没什么……就是以后走夜路要小心些。”
长羲尴尬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上似乎有些深色的东西附着,揉搓间是粘稠的手感,一股铁锈的腥味钻入鼻间。
“你受伤了?”
叶青梧自知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许是刚才被当成人质的禁卫军扑到自己身上时脖间留下的血。叶青梧刚想否认,嘴里却变了卦。
“哦,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这么多血还叫小伤?”长羲望着叶青梧的“伤口”,惊恐地问。
叶青梧看着长羲为自己担忧的神色,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缘可长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