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郑国公府院内,早起的下人们已开始洒扫。
一处僻静雅致的小院内,两个小丫鬟互相倚靠着,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屋内传出一阵小声的抽噎,两人同时站起,其中一个有些微胖的丫鬟,吩咐另一个道:“小姐醒了,你去让人准备一下。”说着,她缓缓推开门,脚步轻轻的走进屋去。
屋内光线昏暗,一个女人仰卧在床榻上,扭动着身体,嘴中喃喃着什么,像是在哭,却又不像,但她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小丫鬟走近,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胳膊,温柔地轻声唤道:“小姐,小姐~醒醒~”
温墨怜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小姐,你醒了吗?”丫鬟一边唤着,一边扶她起身。
温墨怜环顾屋内,确认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渐渐缓过神来。
小丫鬟心痛地问道:“小姐,又做那个噩梦了吗?唉,这是怎么了?从上个周开始小姐就天天做噩梦...呜呜...”眼看着她要哭了,温墨怜忙开口道:“小香秀,先帮我洗漱吧。”
香秀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喊了其他丫鬟进屋,忙活了起来。
温墨怜光着脚坐到镜子前,望着镜中的人,她还是有些恍惚。
没错,她已经死了,就像刚刚梦中的场景一样,她是被那个男人活活勒死的,她委屈,愤怒,不舍,痛苦,她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尖嚎,像是为自己可悲又可笑的一生鸣出最响亮的号角,然后就这样死了。
而现在,她又活了,在一周前。摸着这副温热的躯体,此刻的她仍不敢相信,一个明明死了的人,为什么又活了?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还是老天可怜她,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呢?
呵,这样的机会,真是难得,也许老天正等着她感恩戴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是多么的索然无味。那一生,所有的情绪,在她死亡的那一刻,都随着生命的流逝而烟消云散了。现在的她再重新一世,只徒增疲倦罢了。
“小姐,怎么又不穿鞋?看看香秀给你打扮的好看吗?”香秀一边帮她穿鞋袜,一边故作活泼的逗引她开口。
原来在她愣神的工夫,香秀已帮她梳妆打扮好了。镜子里的女人可真美呀,脸蛋紧致圆润,眼角微微上挑,肤白透亮,朱唇丰盈,这分明就是自己十六岁的少女模样,回想起死前的满脸苦相,她差点忘了自己也曾青春飞扬过。
哦,对了,还有那白皙修长的脖子,如天鹅颈一般,应该轻轻一捏就会断吧?
没得由来的,温墨怜心中一痛,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
这么多天,终于见小姐笑了,香秀开心地问道:“小姐,你笑什么呢?”
“笑?”温墨怜自问:“我笑了?在这世上我有资格开心吗?”
她转头盯着香秀清澈的眼睛,仔细地望了一会,忽地一把抱住香秀,脸埋进她的肩头,强压着声音呜咽起来。
起初香秀绷直了背,动都不管动,直到她感受到小姐身体的颤动,听到小声的哭泣声,她终于忍不住,嘴一咧,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温墨怜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被这小丫头一打断,一时也顾不上什么难过了,见这小丫头哭得满脸鼻涕泪,温墨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哭什么?”
香秀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不知道,我看小姐哭,我就跟着哭了。”
一丝暖意流入温墨怜的心中。香秀是她的贴身婢女,比她小两岁,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忠心耿耿,天真朴实,温墨怜虽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却在心里只把香秀当妹妹看,没人的时候,两人相处也不拘于主仆身份,感情十分要好。只可惜,就是这样一个傻妹子,后来却为了她香消玉殒。
温墨怜擦擦香秀的眼睛,柔声哄道:“不哭了不哭了,我逗你玩呢!好啦~你可成小脏猫了,快去洗洗。”
香秀擦擦眼睛忙跑出了屋子,刚抹了一把脸,就远远瞧见二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琴儿来了,香秀忙迎上去怯生生道:“琴姐姐,你来了。”
琴儿探头瞅瞅屋内,眼睛没看着香秀,却又对香秀问道:“二小姐风寒好些了吗?二夫人喊她过去。”
香秀支支吾吾道:“还没好利索,刚还咳嗽来着,今天怕是过不去了...”
“怎么还没好呀?这都一周了!”琴儿忽提高了嗓门:“这样耗下去,怕是最近的功课都要耽误了呢!我还是进去看看吧,不然咱换个大夫瞧瞧!”
香秀忙拦下她:“真没好,琴姐姐还信不过香秀吗?好姐姐,您帮着去回了二夫人,就说二小姐虽带着病,可功课天天都在练习,一天都没敢拉下,等她病好了,任二夫人随便检查!”
“怎么说话呢?二夫人也是关心小姐的身体...既然这样,二小姐还是好好养病吧,奴婢就不打扰了~”说着,她转身要走,香秀忙在后面跟着,谁知她又忽然站住,在香秀的耳边小声提醒道:“二小姐的琴可一定要加紧练着,别误了大后天赵家小姐的及笄礼。”香秀点头如捣蒜。
琴儿这才叹了口气走出园子,她心里盘算着,回去要怎么交差才不会被二夫人迁怒。
香秀目送琴儿离开,回到屋内,见小姐正靠在窗边的卧榻上闭目养神,便给她盖上一个小毯子,问道:“小姐稍后要练琴吗?”
“不练了。”温墨怜眼睛都没睁一下。
香秀有些担心,“小姐这些日子都没有练琴,到时候万一表现不好,二夫人又要——”
“说了,不练了。”温墨怜用毯子裹紧自己,转身扭向墙面,嘴里还叹道:“没意思...”
香秀有些委屈,也有些心疼,悄悄地退出屋外。小小的院子又变得寂静无声了。
街市上,两个公子哥打扮的少年正游走闲逛。其中一个丹凤眼,桃花唇,气度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另一个白衣飘飘,风流倜傥,只可惜颧骨尖耸,美中不足。
丹凤眼把玩着街边摊位上的一枚发簪,边对白衣男子问道:“听说怜妹妹病了,今日好些了吗?”
白衣男躬身道:“风寒而已,养几日就好了,还劳涯兄记挂了。”
丹凤眼道:“那也是我妹妹,我当然挂心了,她要是还不好,你可一定要跟我说,我找人去你府上给她看看。”
白衣男点头。
丹凤眼把玩了半天,又把发簪扔回摊子,嘴里还念叨着:“造型倒是别致,只可惜太廉价了,配不上她,等回头我找精工巧匠,照着这个造型重新打造一个。”
白衣男应和道:“是是是。涯兄这是要送给柔儿吗?”
丹凤眼撇嘴翻眼道:“我买给她?好让她拿来戳我吗?我可是怕了她了,惹不起我躲得起。”
摆摊的小贩见这两人站了半天什么都不买,还说要照着自己货物的造型重新打造一个,顿时笑脸收起,想要摆手赶人。他刚抬手,忽才发现这两位公子身后,大概七八步远的地方,跟着好几个凶神面煞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小贩忙又乖乖的陪着笑。
丹凤眼心情烦躁,拉了白衣男离开摊位。白衣男一路紧随,忽想起什么,问道:“今日一早柔儿就去了...涯兄你没见到她吗?”
“就是知道她又来了,我才拉你出来逛的。”丹凤眼道,“你说她亲妹子还病着呢,她明明懂医术,不说在床前照顾着,整天到处乱跑什么?”
白衣男偷偷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唉,柔儿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爱玩闹,回去我说说他。其实起初怜妹刚刚病下的时候,柔儿是去看过的,只不过这姐妹俩一向...不过柔儿说了,怜妹的病不严重,好生养着就是了。”
丹凤眼道:“说是不打紧,可她这也病了有十几日了,你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唉,你们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都把我当外人。”
白衣男道:“呃,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涯兄功课繁忙,实在不需因旁的事情而分心,所以让我跟柔儿见了你都不要提...”
听了这话,丹凤眼神情闪过一丝落寞,不再说话。
白衣男看在眼里,微微皱眉,扯开话题道:“话说等过了年,柔儿就十七了,成大姑娘了,到时候她自然会变得更温柔贤淑些。”
丹凤眼斜睨着他,道:“她?呵呵,但愿吧。果然在亲哥哥眼里,自家妹子永远是最好的。哎呀呀,不说她了,头痛,走,喝酒去!”二人勾肩搭背去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