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一结束，志鹏就迫不及待地问牛用之：“老牛，我不明白，吃饭时，你干吗踩我一脚？”

牛用之说：“你可以说这个地字营如何好，只是别和天枢军比较，犯忌的，知道吗？”

志鹏不懂了：“犯忌，犯什么忌？”

牛用之没好气：“你这毛娃子哪里知道此处的水有多深！你知道不知道，威济的这个地字营从上到下完全是由天火教的人，都是那些拜火为圣的怪人？就算整个白莲军中也是唯一的天火教兵。天权军的符水太保正为这个不满呢，整天骂骂咧咧，不知道发了多少牢骚，你倒好，拿着他们两家比开了，你这不是茅坑里打灯笼吗！”

“茅坑里打灯笼？”

“找死！”

志鹏还是丈二和尚一个：“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牛用之打断志鹏：“不对，好有时候是好，有时候反成为不好。仗打得好，当然好，但最能打仗的部队也是最难驾驭的部队，那还好吗？不能俯首听命的部队，仗打得再好，那也是不好，甚至是坏。懂不懂？当官的考虑问题能和咱一样？首先，你得效忠。”

“向谁效忠，向白莲圣教？还是向某一个人金野仙？聂师道？张紫霄？汪少君？”

“抬杠了，向我圣教效忠，也就是向个人。堂主不是个人？可他代表白莲正宗，向飘高老祖的亲传弟子效忠，也就是向白莲效忠！白莲是谁？会吃饭会走路会喘气吗？你见过？兄弟，别天真了。”

志鹏想到先前灵子真的话，灵子真说过，六合堂的弟子就是要成为一柄柄锋利的剑，而他志鹏要成为成少卿宝剑中最锐利的那一把，他说刺向谁就刺向谁。

今天，牛用之和灵子真的话有几分相像，志鹏总觉得这两人的话，好像很正确，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具体哪不对劲，他还说不上来。

牛用之看着陷入迷茫的志鹏，口气温和了些：“小子，你和兄弟姐妹，你爸爸最喜欢谁？”

志鹏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住了，他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

牛用之笑了笑：“你不用回答我，你只用想想你爸有几个子女，他最喜欢谁，为什么喜欢，你就懂了。睡吧，小子，路还长呢你。”

志鹏一下就想不明白了，天啊，原来是这样吗？这就是世道？

暮雨连续好几天都在照顾尹轨，这一天，她跟往常一样，给尹轨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尹轨很过意不去：“怎么又劳驾你了，该被月送饭了呀！”

暮雨反问：“你不希望我来？”

尹轨忙摆手：“不不不，我得起来，你帮我一把。”

暮雨上前：“这是干吗？哎哟，你这个人，你小心点啊。”

尹轨撑身下床：“我不能总是这么坐着，我得走走试试，行了！我得两脚沾地，坐着吃！”

暮雨关切地问道：“行吗？”

尹轨说：“早晨坐了一回了，听到骨头嘎嘣响。”

“嘎嘣响？现在还响吗？”

“我一用力就响，不信，你贴我膝关节听听？”

暮雨蹲下来，耳朵贴在尹轨膝盖上。尹轨看着近在眼前的发浪，嗅得到头发上散发出的气息。两人距离那么近，有一短瞬，竟相互凝视，又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别处。

暮雨站起来，取饭送到尹轨手上：“吃吧！被月给你做的鸡磨煨海参。”

尹轨笑了，说：“我就这么，一直让你这么伺候着真不好意思！”

暮雨白了尹轨一眼，说：“杏姑和你妹妹伺候你就好意思了？”

尹轨囧了，说：“不是。”

暮雨给尹轨喂了一口汤：“别解释了，我可是听被月说过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只知道忙自己的，老让你妹妹伺候你！”

尹轨解释道：“我的事比她们的多。”

暮雨关切问道：“我看你刚才好像在给自己疗伤啊？”

尹轨点头：“不错，我偿试用还丹之法，以后天补先天，看看能不能有些效果，好像不错这碎了的骨头岁然咔咔乱响，却能碰地了。”

暮雨说：“用这个法子，只怕是难遇而易成，要须洞晓阴阳、深达造化、方能超二气于黄道，这些你应当是没问题。”

尹轨道：“不错，正所谓会三性于元宫，攒簇五行，和合四象，龙吟虎啸，夫倡妇随，玉鼎汤煎，金炉火炽，始得玄珠。”

暮雨说：“玄珠！玄珠是什么？”

“有以肾气合心中神水，而曰玉液，下还丹田，自可转血为膏，而身如玉树，称玉液还丹，也就是玄珠。”

暮雨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是养正持盈，要在守雌抱一的法子。”

尹轨拍拍脑袋：“完了，你对我了解得太多了。对你，我一点秘密也没有了。”

暮雨咯咯笑了：“你呀，就当我是个女郎中。”

尹轨叹气：“问题是，你不是呀。”

“你以为我愿意是啊？”说着，暮雨拿着饭盆往门外走去。

片刻后，一名身披黑斗篷的男子走到尹轨床边，亲热地捶了尹轨一拳。门口的暮雨不经意地看看两人，又离开。

男子俯向尹轨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成少卿突然向水月大师索要天火教在他的天枢军中的教众名册，虽未如愿，但他要在军中排斥我们天火同人的用意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在六合堂，百眼门的探子们对天火弟子的也是挑衅滋事不断，据说这些动作都直接来自于成少卿本人的授意……”

尹轨感慨道：“亲者痛，仇者快，多好的局面呀，可是人家觉得咱们是眼里的砂子，容不下你，你有什么办法？”

男子说：“六合堂又要新收纳一批弟子，总坛紧急通告各地，速速选拔动员天火信众来楚庭听令，伺机加入六合堂，防止成少卿可能跟我们翻脸，也为我们自己准备些堪用将材。”

尹轨说：“那就是说，不妥协，不让步，针锋相对？”

男子说：“我们目前还是要尽量维护住局面，不能让姓成的把桌给掀了。”

暮雨又站到病房门口。

男子站起来大声道：“尹道兄，你得抓紧养伤，争取早日康复，兄弟先走一步了。”他朝暮雨笑笑，出门走了。

暮雨扶着尹轨在回廊里练步，尹轨试探着挪动脚步，还是非常艰难。

暮雨说：“让你别动，你偏不信，你没听见骨头响啊？”

尹轨故意说：“还真是，哦，喝了骨头汤了！”

暮雨没好气地摇摇头。

尹轨突然严肃地看着暮雨：“暮雨，有一点我们至今没有说破。”

暮雨的心一些就紧了，她红着脸等待着：“说破什么？”

尹轨说：“那就是楚庭的天马上就要变了，也许整个天下都要变了。”

“天要变了？”暮雨有点意外。

尹轨说：“你和我们一家非常亲近，像一家人。可我们这一家，是楚庭无人不知的天火教众，而且职份不低，我们也许同会有因为身份而尴尬的一天，现在的局势波谲云诡。这让我很不安，有时候我真的害怕，你怕不怕？”

暮雨不太高兴：“刚才我们还好好的，干吗突然非得谈这些？”

尹轨很固执：“现在可以不谈，可总有一天会谈。你可以不关心教权炎争，可形势总会关心你的。”

暮雨说：“我没觉得有那么严重。”

尹轨微微笑着：“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暮雨。”

暮雨不知该如何回答，思忖地看着尹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