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赵元佑低低喃着这句话,消瘦的面颊微微抬起,目光不似往常平静,略有些波澜,透过朝官齐整的帽翅,望向令外。
似乎透过四方城的红墙金瓦,已经看到了那支蜿蜒而绵长的队伍。队伍的领头之人,是一位长相颇为英气的女将军,她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提着红缨枪,身披白袍,银光铠甲,目光凛凛,让人望之却步。
回来了。
七年,两千多个日出,两千多个日落,她终于回来了。
半个时辰。
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元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她走后,这座四方城,只有他一人独自坚守。虽然,在她离开前,也是他一人独自坚守。可是,他总觉得,只要她回来,他心中的那一处空洞,就好似能填不上。
即便她恨他,即便他们仿若陌路人。
只要她回来,一切,都好。
他有太多的话相同她讲,有太多的心事想要对她述。他甚至一直都在想象,他们还能如同以前一样,衣袂相交,两肩相并,坐在风云台的葡萄架下,看着崖下十里霜红,互述心事。甚至有时候他一回头,仿佛就能看见她含着浅笑,站在他身后,斥责他怎么不按太医的交代喝药,啰啰嗦嗦的叮嘱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但是每次回过神来,他都发现,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今,她就要回来了。
赵元佑拢了拢红色袍服宽大的袖子,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子,在龙椅前,在案桌后。
不知是赵元佑瘦的厉害,还是袍服太过宽大,他这么一走动,袍服晃晃悠悠,显得空空荡荡的,颇有种挂不住的样子。
他轻步踱了几个来回,忽然站住,唤了兵部职方郎中崔怀信的名字,正要开口。已经官居户部右侍郎曹谦站了出来,持着白色玉笏,道:“官家,臣有话要。”
赵元佑被打断颇有些不快,他语气微沉:“何事?”
那曹谦抬眼看了赵元佑一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臣今日上朝前,曾去过外城的南薰门、陈州门、戴楼门看过。彼时还未大亮,城南数个城门,以及御街至街亭那一段,就已经挤满了闻讯前去迎接傅家军的百姓。臣下马混在其中,有幸听了一嘴。这百姓们大多是夸傅将军英明神武,战功显赫,还要官家给傅将军赏地封爵呢。”
他顿了片刻,再次看了赵元佑一眼,后者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心中明白的很,又接着:“官家,据臣所察,此次傅青纾率傅家军班师回朝,可得重赏。赏的轻了,怕寒了前线军官的心,毕竟傅将军战功显赫,声名远扬,在整个大赵王朝的军队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其次,如若赏的太轻,还会让满城的百姓希冀落空。您可不知道,现在的南城,估计已经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了。”
话至此处,曹谦的目的已经昭然欲揭。虽然知道他是别有用心,可赵元佑还是缓缓的坐了下来。但也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沉着那张消瘦的脸看向曹谦,目光也有些不善。冷声道:“还有要补充的吗?”
“官家,臣有话要。”站在宋修义身后的一个红袍官员执着玉笏出列,正要发言。谁知曹谦又抢先一步,道:“官家,臣的话还未完呢。我想在这的满朝文武,都应该清楚定国公府这些年煊赫盛宠的缘由。这其一嘛,自然是傅青纾军功赫赫,深得官家重视。其次,就是定国公府入仕子弟众多,官声盛隆。且不近年来每逢科考,就有傅家男子中举,就拿……傅之白傅大人来,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五品知州,想必还有数月就要外放归来,到时候考功司少不得给他添上几笔政绩,升迁可望。”
他“啧啧啧”了几声,忽然转身,面相右侧礼部官员,朝其中一个人问道:“顾大人,如果下官没记错,您和定国公是姻亲吧。”
被点到名的红袍官员状似从瞌睡中醒过来,刚回过神来,有些没听清,又问:“曹大人,下官没听清,您什么?”
这个被点到名字的官员名叫顾英奇,乃是礼部员外郎,虽然按品级来,这个职务应当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可是他的嫡长子顾清宁京兆有名的隽雅清贵公子俘获了定国公府三姑娘傅青瓷的芳心。起来这傅家三姑娘也是痴心,原本一个侍宠傲物目中无饶国公千金,又被官家赵元佑封了御妹,赐了府邸。按理应当是只有皇亲贵胄才能入得了她的眼。
可是,她在见着顾清宁之后,就自此死心塌地的喜欢着顾清宁,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不顾世俗礼教,明目张胆的向顾清宁示爱。甚至还为了能和顾清宁经常见面,去求了官家,赐了彼时还是学子之身的顾清宁做龙图阁编修,虽然是闲职,但好歹得有了官名加身。而且,这样一来,顾清宁就不得不待在龙图阁,因而给了有宫中腰牌的傅青瓷大的便利。
如此一来,她痴恋顾清宁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京兆。
再后来,由不得顾清宁喜不喜欢,他都被赵元佑赐了婚。而他那心谨慎左右不得罪饶爹爹顾英奇,倒是因疵了便宜,虽朝廷暂未空缺职务让他替补,但是官家赵元佑也格外开恩,给他官阶升了一级,由五品升到了从四品。
做过官的就知道,正五品是一道坎。
但是要在正五品上再跳一级,那就得综合考虑人脉和能力了。二者皆有,或许才能往上升一升。否则,基本就是正五品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个顾英奇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到不惑之年就已经升了正五品,如今知命都过了数年,依旧未能往上升一升。长此以往,他也就不再奢望了,只想着安安稳稳的把他的官做到安稳辞官。
可是哪里能想到,在他有了辞官想法时,他居然因为儿子的关系升了一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