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低低地,一阵一阵地,呜咽之声,像极了秦商那夜听到的低呜声。
那声音起初较为低缓,慢慢地愈来愈急促,激烈,像是有“千军万马”踏破铁蹄,铮铮作响。
她的目光愈发紧盯着破败的停尸间,里面似乎传出一阵动静,“小沧,待会待在袖子里不要跑出来。”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沧,又朝破庙前的那棵百年大树看去,树叶娑影中,依稀可见一抹月白风清之影。
树上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竟然旋身飞落下来,身边忽然多出一份沉暖,高大的身影,秦商本能地想退一步,只是这股气息太过温暖、沉着竟把她那些浮躁的心绪驱散了干净,也让她忘了动作。
耳畔听到低低哑哑地声音,“待会若是情势不佳,你可先离去。”
“那巷子口的——”
“我已命阿义领人将那些流民乞丐疏散,并委派了大理寺的官卫保护。”
他打断了秦商的话,接着又道,“秦商,本王让你先走,是不想你拖后腿。”
秦商忽地一笑,“我老爹告诉我,生存的第一要义就是,打不赢就跑。对了,韩束和晟王呢?”
“在——”
他的话还没出口,小破败的门,忽地裂开。
只觉一阵阴风吹出,一股恶臭味散发出来,而后,是忽然出现在空旷草地上的两具病尸。
那病尸两眼此刻是向外凸起,发着幽绿的光,嘴唇似乎在低喃什么,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嗅有没有生人气息。
突然,那双绿眼,猛地看向秦商这边地草垛,似幽冥之鬼的步伐,瞬间移到了秦商跟前。
秦商只觉得这股气息真的恶心到反胃,只好屏气敛息。
在那病尸看着自己的时候,秦商也在仔细地观察着此刻的病尸与白日的不同之处。
突然,荒芜空地上传来阵阵兵器交接的铮铮响声,是另一具病尸正和人打斗起来,细一看,正是韩束和晟王。
秦商还来不及从这二人什么时候跑出来的讶异中缓身,身旁的一股温暖骤然离去。却是这眼前的病尸忽地举手朝她袭来——
她居然在这种生死攸关之时,看人家打斗去了!
殷离已经是抽出腰间软剑朝那病尸劈去,那病尸被劈一剑,竟似浑然不觉痛,反而握爪继续朝殷离袭去,秦商这时才明白,那两具尸体指尖的暗色,不是他们身体的,而是他们杀的人的!
她侧耳去听,那阵阵猫呜之声,依旧呜得很急促,又闭上眼睛,再仔细去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开始有种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错觉,而后眸光倏地一变,朝着殷离大吼一声,“殷离,在地下!”
她这一吼,不仅把殷离的眸光引了去,也把两具腐尸的“绿光”引了去,更可怕的是,特么又多了具病尸!
那停尸房的最后一具,被认为没有病变的尸体,居然冲破了毛草屋顶,跃至这场混斗。
众人神色皆是一惊,怎么会!
韩束焦急地看了眼离王,晟王,“殿下,要不要,先烧一具?”
秦商自知已经不能在草垛里躲着,取出腰间别着的双向短刀,向那新出的腐尸靠近。
这把短刀,是下午从韩束的大理寺讨来的,方便自卫。
晟王本想同意韩束的提议,离王却道,“再等等。”
颇为奇怪的是,那具秦商杀掉的死尸,居然浑然不在乎,秦商那正朝他袭来的阵阵刀锋,反而步步移近殷离!
呜咽之声愈发强劲,一时间,三具腐尸,全部战斗力惊人。
秦商恍悟,那猫鸣之声,呜咽之声,不仅是操控着这三具死尸的背后力量,且三具死尸攻势猛或不猛,完全依赖那呜咽之声的强弱。
心中忽然又觉有哪个地方不对,但已来不及思考,便见殷离已被两具死尸夹击,死尸不怕刀剑,只有一个意识,杀掉眼前这人。
秦商立即加入其中,一时之间,二人二尸,打得不可开交,空气似乎都给凝固,只余这”抨斥”地响声。
秦商持着短刀,边靠近殷离快声询问,“殷离,这三具尸身,是有人操控,或者说有猫声操控,而且,这声音似乎就在附近!我刚才听了许久,发现声源在地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下室?很大的地下室?”
只有很大的地下室,才能有这么大的回声,造成来自四面八方的错觉。
然而,在这么一个危机关头,秦商是决计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快!或者说,她没能反应过来,短短的三十秒之内,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先后经过约是这样的:
殷离先是轻睨她一眼,而后,软剑一挥,震开了不断靠近的那句具死尸,秦商杀的那具。
她也看了殷离一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我现在解释不——”
那急切地声音还没说完,殷离忽然大手一捞,把她紧紧扣在怀里,她柔软细致的背,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贴紧了殷离紧致结实的胸膛。
秦商身子猛地一颤,那禁锢在她胸前的手却是愈发紧握,“殷离?你……”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畔听得一声闷哼,身子犹如忽坠悬崖,朝下方落去,最后,“轰隆”一声,压在了殷离身上,掉入了一个黑漆漆的地下室。
她这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离、她,在和两具腐尸交手的过程中,慢慢逼近了破庙堂内,方才她说话间,那早先病变的尸体猛地朝她伸出锋利的一爪,爪袭来带过的风声,是如此的真切,她却因为,殷离突然起来的靠近愣了神。
殷离,替她挡了一记杀招。
随即殷离抱着她,轻跃起退到破庙尊神的位下,又转动了齿轮似的小圆盘,二人这才突然地往地下坠落。
嘭隆一声,是那道机关门合上的声音。
*
晟王韩束这边,听见那“嘭隆”一声,双双一怔,韩束毫不犹豫扔出了火折子,两具尸体立即燃烧起来,发出火红的光,骤然照亮这漆黑的夜色。
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恶臭味。
“晟王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殷晟眉宇青黑,沉声道,“派兵全力搜索,我回去禀告父皇。”
承乾殿。
皇帝看着这深夜造访的两个儿子,半晌才道,“发生了什么?”
殿中一是刚到晟王,一是早到的太子。
“父皇,儿子辜负了您的期望,这案子原本是查出了眉目,可刺客尸体突然尸变,把一切都打乱了。”
皇帝皱眉,这事他已经知道,“说重点。”
晟王低着头,一怔,“六弟失踪了。”
“什么!”皇帝霍地站起,惊疑道。
“就在之前,其中一具病尸疯了一样追杀着六弟,最后,在城郊的破庙里突然失踪。”晟王语气沉重,续道,“儿臣已经命韩束带人马去找了。”
一旁静默许久的太子开口说,“父皇安心,六弟会没事的,当务之急该是抓出刺客尸变案的元凶,避免引起盛京百姓的恐慌。”
皇帝铁青着脸,不说话,后猛地一拍桌,“抓!给朕纠出来!玄儿你立即着手此事,务必给朕纠出元凶!”
太子淡笑,“父皇放心,儿臣已请来方术先生,不日便可纠出元凶。”
晟王心中有些苦闷,这事……还是交给了三哥去做了。
一时间,诺大的宫殿无一人再出声……
*
秦商本来以为二人掉入地下室后就安全了,准备爬起来看看身下殷离的伤势,哪知忽然间,背后阵阵阴风。
她猛地把身子匐下,后腿一扫,把身后之物,反钩到在地,又猛地用力,将殷离推到一旁,顺手抽出他腰间的软剑,旋身站起。
抬眸一看,还是那具死尸,她杀掉的那具。死尸早已站起,朝秦商袭来——
只是秦商料错了,那具死尸忽然越过,跳至她的身后,朝殷离袭去——
她瞳孔倏地一变,把软剑用力旋出,勾住腐尸的腰间,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拦腰斩断了!
腐尸的下半身嘭地到地,上半身,尤其是那个脑袋上的绿豆光,翻转地仰望了眼秦商,又蹭蹭站起,锲而不舍地朝殷离所在的方向走去,势要杀掉他。
秦商迅速地看了眼地上紧阖着双眸的殷离,又瞥了眼尸体的下半身,最后借力跃起,空中翻转一百八十度,踩至台阶下空处的石狮子上,正对着走向殷离的上半截腐尸。
目光一冷,双向短刀脱手飞出,她出手太过迅猛,那半截尸体猛地后退,被袭卷过来的刀锋定在墙上,呜嚎地挣扎着,一双绿油油地眼睛正死死盯着地上的殷离。
秦商这才松了口气,取出怀里放得火石,欲扔过去,把腐尸烧个干干净净!
“别、别烧……”
身后低沉地一声,阻止了她的动作。
秦商立即走到殷离身边,把他扶起,那低沉而缓的声音又说,“这地下室空气本就稀薄,若是烧了,我们暂时又不得出,那接下来要丢命的,便是我们。”
秦山微眯起眼,瞥了眼正嗷嗷乱叫的腐尸,又看了眼殷离,最后冷静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三具尸体,只有这具执着地跟着你,要杀你。”
怀中殷离却是喉间发出低低笑声,“怎么,你觉得本王同这腐尸有什么关联?”
秦商眸子一凝,看着他虚弱的脸庞,轻轻道,“我觉得,这批刺客,是两拨人安排的,一拨意在杀皇帝,一拨,意在杀房芸琼。”
殷离又是低声一笑,“嗯,继续。”
“而这些腐尸,极有可能,也是由两批人控制着。一批意在引起大殷子民的恐慌,造成大乱。一批,意在,杀你。”
“还有呢?”
殷离的声音很弱,却很清晰。
秦商心上忽然涌起难受的感觉,她摇头一笑,暗自骂自己蠢。
这殷离不仅是她要扶持的对象,此番更救了她的命,要不然,现在躺在这,半死不活的就是她!
于是,那意识渐渐流失的男人,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很轻很柔地,含着安慰地女声,“殷离,你背后的上,才是大事,就不疼么?”
那疼痛交身,几欲昏迷过去的男人啊,忽然痴痴地发出低笑声,“疼得多,也就没感觉了。”
秦商只觉胸口猛地一窒,突然凑近殷离的耳畔,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痛罢?记住这痛的感觉,殷离,你不能昏睡过去,在我回来之前不能昏睡过去,听到没。”
她咬得真重,殷离的耳朵立即沁出血珠子,她声音却是愈发柔和,听得男人一度想睡过去,只是嘴唇蠕动着得话,却宽了秦商紧绷绷地心,“你要去哪?会回来么?”
“我去给你找药,一定会回来的。”
秦商又把小沧弄了出来,塞到殷离手中,“喏,殷离,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押在你这了,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回来。”
小沧呜呜地看着秦商,“你把本君丢这了?”
“小沧,我要去找可以消毒的东西,那腐尸爪子含了毒素,必须想法子清理。你在这逗着他,一定一定,不准他昏死过去,知道吗?”
小沧不甘心地捣鼓了下脑袋,秦商这才拿着殷离的软剑离开。
手中柔暖的触感令殷离不自觉地去看了两眼,“你是只老鼠?”
小沧白了眼这无知的人类,“本君名唤小沧。”
“你看上去好肥,若是扒皮烤了味道应该不错。”
小沧惊恐地看着这脸色苍白,意识渐失的男人,“胡说!本君这叫丰满!”
殷离话说得有些混乱,又低喃道,“她怎么养了这么奇怪的宠物呢?”
“你才宠物!本君这是天命在身,要看护着秦商的!”
小沧蹭的一下,跳到殷离的胸前,凶狠狠地盯着他,又做出张牙舞爪状。却见男人的眼帘渐渐阖上,似乎再难打开,小沧心中一急,“喂,你别睡啊!本君答应了秦商不让你睡的。”
男人却从未听到小沧的急呼声,玉眸终究是阖上了……
*
殷离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他的母后,温温柔柔地朝着他张开了手,他想跑过去,母后却忽然变成了一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吐着蛇芯子,一双阴鸷地碧眼紧盯着他,露出凶残地险恶地神情……
梦里,他看到了他的皇祖母,祖母慈祥地微笑着,告诉他,“好孩子,以后祖母会护着你,不要在躲在床下了,出来罢。”
他心中却一点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