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真真去了塞尔维亚。苏荨没有去过那里,据说今年开始对中国公民免签。苏荨也有点动心了,反正辞职了无事可做,不然去找她?
于是苏荨搜到了特价机票,安排好老妈接送晓晓上学,就真地去了。李默自然是同意的,他的态度是,只要安排好晓晓,你去哪里都可以。
飞机13个小时,需要转机12个小时,搭乘的红眼航班。真不是苏荨这把年纪的人能折腾得起的,可是无奈苏荨失业中,宁可受点罪,也要把路费省出来一些。飞机上遇到了同去塞尔维亚出差的中国人,和她坐一排。寒暄了几句得知,这个身高大概一米八几的男人29岁,嚯,比苏荨小6岁。年轻真好,苏荨想,29岁,她和李默还没有晓晓呢,也许那个时候,她就应该狠心地离开李默才对。
“你是去塞尔维亚出差还是旅行?”29岁的小伙子问苏荨,虽然还不到30岁,但是这个男人很成熟,说话声音也极好听,磁性缓慢的声音,配上嘴角略明显的胡子,头顶的NY棒球帽和黑框眼镜,斯文中略带野性,让苏荨很怕对视他的眼睛。苏荨是喜欢这样的男孩子的。当初和李默谈恋爱,就是因为他的斯文,温文尔雅,有渊博的知识,仿佛问他什么他都懂。可是到现在苏荨才知道,既博学又野性的男人,才是最吸引她的。换句话说,她不喜欢李默那种连做爱都只会用一种姿势的知识分子,乏味无趣,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教科书里的文字,只有亘古不变的公式和原理。男人,你博学,那很好,但是你接吻的方式和技巧可能比你满腹诗书更能打动女人。
“哦,我去旅游,找个朋友。”不知道怎么的,是因为他嘴角茂密的细胡须吧,苏荨就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男朋友?”
“不不,女朋友,我这个年纪早就没有男朋友了。”苏荨望向窗外,“我结婚了。”
这个时候她想起章华对她说的话,“苏荨,一个人出去的时候不要傻了吧唧的告诉别人你已婚,这样才有神秘感,男人才会对你有兴趣。苏荨笑笑,她不只已婚,还有孩子,还没有工作,反正不会有男人对她感兴趣,反正她也不需要有男人对她感兴趣,不如都如实说了吧。相反的,这个29岁的男人却是一直在找话题,也把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蒋青,深圳人,在北京工作,去塞尔维亚参加一个项目,和女朋友分手一年多了,一直单身。
“谢谢你这么坦诚。”苏荨说。然后就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了,她不想再费力地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找话题。蒋青也安静下来,取出一本书来看。
这个男人似乎对苏荨是感兴趣的,没几分钟,他便合上书,和苏荨找话说,“睡了吗?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苏荨并没有睡着,沉默了一会儿。摘下眼罩,还是礼貌的回答了他,“苏荨。”
“苏荨,寻找的「寻」吗?
“不是,荨麻疹的「荨」。”
“蒋青笑了,“干嘛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怕,是要把所有人拒之门外吗?”
“没有,告诉你这个字怎么写而已。”说完,苏荨又戴上眼罩,这会儿她是真的困了,为了赶凌晨四点的飞机,到现在登机,已经一整宿没有睡觉了。蒋青也看出苏荨的疲惫,不再找话题,戴上眼罩,也准备睡一觉,这是在去往塞尔维亚的飞机上,苏荨和蒋青第一次睡在一起。
路痴的苏荨应该感谢蒋青才对。在俄罗斯机场转机的时候,要从F航站楼到E航站楼,是蒋青帮苏荨拖着行李,一路拉她过来的。12个小时候机,还好有蒋青陪伴,一起吃了俄罗斯的三明治和提拉米苏,然后趴在餐厅里又睡了一觉,就终于到了塞尔维亚。分开的时候,蒋青扫了苏荨的微信,他说要相信他们还会再见面,苏荨说好吧。于是就各自拖着行李离开了。
苏荨没打算直接去找贾真真,她自己在爱彼迎订了一间民宿,打算先无目的地在这里放松几天,自己去认识一下这座城市。她知道贾真真的职业病,会灌输给她很多她「应该」知道的东西。而苏荨最不喜欢「应该」,骨子里,她更向往那些「不应该」的,比如她放弃了「不应该」放弃的公务员工作,比如她来了这座她「不应该」来的城市,还比如她和网络上认识的那个扬帆,每天谈着「不应该」的网恋。
消失了一个月,在出发来塞尔维亚的前夜,扬帆的信息突然又来了。相反地,苏荨并没有多开心,也没有生气,只是等待着他的解释。他也没有解释,只是说“有点事去处理”,苏荨也没有多问。是啊,为什么要问那么多,他是她的谁?她又是他的谁呢?用虚无的网络维系起的感情,他们深知彼此只不过是无味生活里的一种调剂罢了。即使苏荨一度那么迷恋扬帆,于他而言,苏荨只不过是那种离开一个月也不用提前告知的关系吧。所以她并不奢求,也不勉强。在还能成为调剂的时候,就用来调剂吧,比心里空空如也地过活要好得多。
“到了住的地方了吗?”这时候扬帆发来微信。
“嗯,在去的路上。”
“天气怎么样?”
“很好。”
“一会儿我要开个董事会,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开完会给你发信息。”
“嗯,你去忙吧。”
苏荨放下手机,望向车窗外,塞尔维亚是座古老而静谧的城,虽然公共设施有些老旧,甚至还有战争遗留的痕迹,可是不知怎么的,她似乎特别钟情这里,仿佛来了很多次一样。房东是个叫Mia的年轻少妇,编着一头麻花辫,斜着搭在左肩,阳光下金黄色的头发散着光,加之阳光一样的笑脸,让苏荨立刻爱上了这位女主人,和她的房子。Mia说这个房子是她父母留下的,离共和国广场和米哈伊洛步行街都很近。她为苏荨准备了地图,咖啡,交给了她钥匙,临走前还告诉她,隔壁的房客也是中国人,还没有到,或许你们可以一起出游。苏荨应了一声好的,和房东告了别,自己关上门,就躺在了沙发上,没来得及仔细参观一下这座十九世纪留下来的房子,就昏昏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十个小时之后了。当地时间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北京的午夜了。苏荨打开灯,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高高的穹顶式建筑,卧室是专门搭建的小阁楼,衣柜和梳妆台都是典型的欧式家具,很旧了,却保养的很好,有时光的味道。苏荨虽然只有35岁,却极喜欢怀旧的物件,旧的咖啡机,旧的保温壶,旧的电话,旧的有裂纹的桌子,似乎这些旧,配上王若琳的歌,慵懒的旋律中,像穿越了时空一般,能让苏荨彻底放松下来。回到那个男耕女织的时代,隐匿于山林之中,却是她这个狮子座女人一直向往的。苏荨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综合体。她天**漫,却嫁给了木讷的李默,她渴望自由,却又被世俗困住,她喜欢甜的腻人的焦糖玛奇朵,却偏偏每次只喝美式,她想独自一人背包去瑞士徒步,却放不下女儿,每天在家边的几寸土地上得过且过,她唯一做过的出格的事,就是辞掉了街道办事处的工作,而此后,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她开始向往那些出格的事了。独自一人来到塞尔维亚,就是第二件,交代好老妈接送晓晓,给老妈发几个安抚感谢的红包之后,她就真地走了,仿佛不再回头了一般。此刻,已经是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了。
七点半,塞尔维亚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苏荨不想窝在老房子里发呆,于是想出去走走。她住的老城区很热闹,路边都是喝酒的人群。一小杯威士忌,或者黑啤,够他们谈天说地一阵子。苏荨来到了网评很好的一个百年老店,叫“Three Hats三顶帽子”,坐下来,点了一杯那里自制的水果酒,闻起来清香,刚下咽的时候也并不浓烈,没有多久,苏荨却觉得脸庞微微发烫了。这样微醺地听着坐在院子里带着牛仔帽弹着吉他的胖肚子大叔唱着民歌,欢快地摇摆着身体,苏荨也被感染了。透过人群,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黑框眼镜,茂密的小胡须,那不是,飞机上的那个蒋青?
蒋青也看到了她,端着一杯酒径直朝她走来。像是早就约好似的,在苏荨身边坐下,说一句,嘿,原来你也在这里。
苏荨对着蒋青笑,她一直相信冥冥中的注定。借着些许酒意,苏荨端起酒杯,对他说,“干一个,庆祝我们再次遇见。”
蒋青把手里的酒一饮而下,然后抓起苏荨的手,“走,带你去斯卡达利亚步行街。”
苏荨就这样被蒋青硬拖着来到了步行街。她把蒋青的手挣脱掉,拂了拂吹到眼角的头发,她觉得这样被一个小男人掌控的感觉很不好。蒋青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站到她的对面,看了她大概一分钟之久,“你怕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对比你大六岁的姐姐尊重些。”
蒋青笑笑,“呵,好的姐姐。”他故意把“姐姐”两个字说得很重很重,“是呀,比我老六岁呢。”
苏荨瞪了他一眼,向前走去。
夜晚的塞尔维亚别具风情。灯光下或哥特式或穹顶式的建筑群,神秘而端庄,走在这样的街道上,都会被蛊惑吧。蒋青跟在苏荨的后面,数着她的步伐,苏荨只是慢慢地向前走,她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于是又在一个路边酒吧坐下,服务员递过菜单,还不忘说一句中文:小姐,你很漂亮。苏荨惊讶的同时,禁不住脸红了,30岁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漂亮。
“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你就是很漂亮。”蒋青看着她,她也抬头看着蒋青,这个阳光的长满小胡须的大男孩儿,看苏荨的时候眼光笃定,如果时光倒流10年,他和李默站在一起,李默绝对是被淘汰的那个。而10年后的现在,苏荨是5岁孩子的妈妈,是李默结婚十年的妻子,对了,还有扬帆,她竟然一个下午忘了他的存在。
“睡了吗?我在酒吧坐坐。”苏荨带着些许的罪恶感给扬帆发了微信,与其说扬帆是苏荨的网络情人,不如说是她的一个寄托。她把她看电影后的悲伤寄托给他,把辞职后的解脱寄托给他,把逛街后买到称心裙子的喜悦寄托给他,把离开中国,来到另一个国度的思念寄托给他,也把碰到蒋青后的迷惑与不安寄托给他。扬帆是一个偶然但必要的存在,他们像一对柏拉图式的恋人,谁也不着急见到谁,情到浓时,也把内心的躁动隐藏起来。扬帆也是一个合格的网络情人,他总是那个第一个回复苏荨信息的人,无论多晚,无论多早。不是有句话说嘛,选男人,要选那个第一个回你信息的人。
“还没睡呢,在查邮件,塞尔维亚夜景如何?”
“很漂亮,如果你在会更好,想你。”
“我也想你,有一天会的,我们会一起去。”
认识扬帆以来,苏荨再不吝惜说不出口的情话,她都讶异于自己那么大胆,那么直接,那么会说情话,女人的特质都出来了,而在李默面前,苏荨是个彻底的女汉子,家里的大事小事,全是苏荨一个人操办。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都说女人都有小鸟依人的一面,没有的,那是没有遇到对的男人。
蒋青看出了苏荨脸上隐隐的笑,打趣道,“在给老公发信息吗?”
“不关你的事吧?”
“是不关我的事。”蒋青举杯喝光了黑啤,凝视苏荨许久,“苏荨,你幸福吗?”
苏荨低头不语。
“苏荨,你沉默时的样子很美。”
苏荨抬起头,遇到了蒋青痴迷的眼睛,这个男人于她是有杀伤力的。她看着看着,仿佛觉得在哪里见过他。蒋青也看着她,然后慢慢地,拉起她的手。
苏荨惊慌地把手退出来,蒋青却来了劲头,又拉过苏荨的手,苏荨刚要挣脱,他把她的手舒展开说,“我给你看看手相。”说罢盯着苏荨的手,很是认真的看了起来,然后皱了眉头,“苏荨,你婚姻不顺啊。”苏荨本打算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的,他却突然戳中了她的软肋一般,难道自己的婚姻不幸福,是写在脸上的?
“你命中注定会有两段婚姻,第二段才会幸福。”
苏荨把手抽回来,愤愤地说,“你别胡说八道了。”这时候服务生端过来他们点的黑啤,还送来一个留言本,用英语告诉他们,这个留言本已经用了将近100年,之前有个来自保加利亚的客人,就在留言本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留言。“哇,那我也要写两句。”蒋青拿过留言本,神神秘秘地写了几行字,递给苏荨,苏荨说算了,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塞尔维亚的黑啤纯正浓厚,苦中溢着甘甜,两个人不知不觉喝了四五杯了。此刻的苏荨觉得有些头晕,说要回去了。蒋青招手打了辆车,按照苏荨手机上和女主人Mia对话里的地址,把苏荨送到了民宿,帮她脱了鞋和外套,盖上被子,坐在窗前注视了她一会儿,就离开了。
第二天苏荨醒来,头昏昏地,却清楚地听到院子里一男一女在说话。推开门,走进院子里,她分明地看到,站在院子里和女主人Mia畅聊的那个男人,又是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