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光华灼眼。枝上雪坠,惊起巢中鸟散。
新郢城中,人迹罕至,街道上只有菜贩,冻得蜷缩打颤早放弃了叫卖。少有人会冒着雪后严寒,无事在街上晃荡。因无客,商铺也懒得开门,不如躲入棉絮,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在城西街道,良驹轻踏,拉着华贵马车疾驰,身后跟着数十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轻甲的卫兵。街道空荡无阻,雪中只留下马蹄车轮印记。车夫额头密布冷汗,地上湿滑难以掌控马车平衡,偏车里的主子又催得急,走得缓慢,抑或将人摔了,他都活不成。
一路战战兢兢,终于到了伶魂。车马拉住缰绳,马车向前溜滑了一段距离,终平稳停下,车夫提着到嗓子眼的心终能放下,缓缓出了口气。
“柱国,伶魂到了。”车夫叩了车框,心翼翼翻下车辕,以腰身为塌,恭迎里头的人下车。
车厢轻启,里面的人躬身俯首钻出马车,后挺脊立于车辕,只稍作打量眼前这座青楼楚馆,“没有杂鱼出没,勉强可入眼。”
男子很满意伶魂的冷清,微微松开蹙起的眉头,鹿皮鞋踩在人背上,稳稳落地。车夫后脊凹陷却未有水印,男子足下轻碾积雪,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他的卫兵将木门拍得嗡嗡作响,像是要破门而入。男子任其魁梧熊壮的卫兵举止粗狂,只心里默默给这伶魂上了差评,门前积雪不扫,不讲究,有客上门不能及时开门相迎,不知礼。
梦娘理着头上金钗,随后猛然将门拉开,看着门外这一群五大三粗的,没个好脸色的道“是要拆门么?今儿闭门谢客,等雪清了,各位再来吧。”
“让开,我们爷要进去。”卫兵的刀抵着门,瞪着这个显瘦的女子,凶神恶煞,很是唬人。梦娘瞧着这帮人,像是正经人家的护卫,透过这堆人,瞥见外头那辆镶贴着金箔的马车的,暗暗猜测是城中富贵权势的人家。
然而,伶魂有规矩,虽是风尘之地,却非一般人家可惹得。更因传出背靠昭氏,就是京中有实权的官宦人家也不敢轻易在此放肆。
“让开。”在这帮身后,传出一道清润的男声。卫兵随即退让开,恭顺的戍卫在门侧。楚人好华服,眼前的男子更是将此风气化为极致。金丝冠束发,坠金红缨垂于两鬓,双面苏绣宽腰锦带,玄色立领裘氅,以蚕丝勾出飞双鹤,这一身上下皆是耗时耗力的物什,耗得起这通身富贵的权势、地位根基、财力缺一不成。
“郎君,今日伶魂不接客,还请见谅。”男子隔着卫队,离梦娘有几人身的距离,手掩鼻,满眼的嫌弃。梦娘随即赔着笑,做出谄媚的样子,心里却厌弃此人没事找事,颇为矫情。
“爷不是来扔银子,爷找郑合欢。”
“郎君是哪家人?”
“芈姓昭氏,去找人。”
梦娘瞬间怔住了,没成想,一场雪竟引来了昭氏。顿时不敢怠慢,将人引进门,恭谨服侍,又叫人快快去通报,眼神瞥了隐于楼上的暗线,楼里顿时紧了戒备。
“雪,又来了客。”
“客?你楼上还是楼下?”
郑合欢眼神幽幽的盯着姬无生,很是嘲讽,他的法当真是客气了,他们来此不是为做伶魂生意,也非她相邀,如何算得是宾客。
“有一笔大买卖,永夜楼做与不做?”
“是何买卖?又是何等报酬?”
“你原先要卖与我的双倍,我可先付一半定金,将买我性命的人杀了,另一半随即奉上,做与不做?”
姬无生早先昭衡一步前来找她,是有消息卖与她,二十两金子换得买命饶情报。二十两金子郑合欢实在是不愿意便宜了他,他想成败不论,总能吃上一头,还要从她手里找补回损失,何来的美事。
“永夜楼不接。”
“我不买。”
姬无生直截帘的拒绝,永夜楼从不在仇敌之间做买卖。一是在永夜楼挂了牌子的人命几无可能脱手,二是永夜楼没有为人复仇的道理。简言之,仇敌之间,永夜楼只做一头人命买卖,有些钱财赚不得,这也是道理。
更因为,她买的人命,即要她死的人,惹了沾一身腥,永夜楼犯不上为了钱财陷入无止境的麻烦之郑
他拒绝,郑合欢神色当然,这不是强装镇定,他若是应了,她就当破财消灾,省了麻烦,他不接,就是此人永夜楼不能轻易得罪。
花二十金买一个名字,此人还是她应对不聊,可能她得知之后做任何准备都徒劳无功,她又何必花那冤枉钱。
“我下楼去,你自便。”
姬无生落了空,心有不甘,却只能认了这闷亏,满脸铁青的看着她离开的身影。郑合欢本就不想搭理他,自己接的活,想赚自然要承受失败的风险,她差点死在他手上,还想在她这里占便宜,门都没有,不坑死他都算她发了善心。
而此时咸阳章台宫,一场对弈刚刚结束。
“君上,你赢了。”
“这一局是何意?”
黑棋赢一子,仅中元处堪堪将白子困住,四方星白子皆有活眼。白子以守为攻,不为提黑子只为占地,偏安四方,四星皆是黑子禁落处。
他费了心思,要他赢,却也只给他在中元处赢的机会,别处他嬴政困得住,却拿不下。一局棋他每走一子,张良便可算得他后十步的走势。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他虽不善棋,却玩转二十年的朝堂。今儿个却被一竖子玩弄于股掌之上,他要他赢,他便能赢,他要如何赢,便有这样的赢法。
其城府之深,实为可怖。若能得之,可为强弓劲弩,助秦安下。反之,则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