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北边，中阙门。一群散发男子，异装扮相，门官翻来覆去的查着玉蝶，引得来往的百姓纷纷侧目。

这年头，都城进出异邦人很是常见，咸阳官民瞧见了也做不到大惊怪。韩人，精致楚人，奢华魏人，厚重赵人，雄武。秦周边的郡帮，男子整洁束发，衣衫也都长袍蔽体，崇尚君子雅正之风。

陡然见着这一帮子披头散发，宽袍大敞，长发上缠着铜丝银铃，眼睛半遮，黑幽幽的瞧着像林里的野兽的眸子，惹人发憷。个个又生得魁梧，头一回见这样的，死活是不敢靠近。尤其那处在中间的人，街上人只一眼便能发现他，见他视线扫来，皆默契的赶忙转过脸去，生怕招来那野人。

大多数人只敢偷摸着瞧上两眼，见识这远东的燕国人是什么个模样，这都城老百姓虽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世面，但毕竟大部分的一辈子也去不上那么远的地界儿。

凡是路过之处，空气里隐隐飘荡着血腥气味，这一群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异邦人，走过，更是添了肃杀之气。

燕使投诚，进得咸阳城，那六英宫却暂入不得。朝里有分量的人物，嬴政一个未遣，只令那京畿城防营的都统点一伍人马将使臣领到驿站。

如此轻率，满朝文武，未有人觉得不妥。各国来使在本国品级向来不高，这回来的燕使据是原是白衣，燕太子草草封了官打发来献礼的。燕地虽远，但各家自有渠道打听，谁也不想跑去与那野人打交道，摊上这差事，简直白白丢了身份，惹人嗤笑。

嬴政也懒得费那功夫，退朝后心里头哂笑。直接交了差事与城防营，朝里那些人精脸上的皮子立即松了几分，也都心里可惜没瞧着对家的笑话。这帮人每斗得乐此不疲，那是相当有活力。嬴政这些日子过得舒心，也是乐意看这群狐狸打闹，年少每每遇上都觉得头大，这些年却盼着他们闹，谁都不安生那是极好。

与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看人斗舒心快活。台下猛兽毒蛇，全被圈在斗场里，做台上的看客，观困兽之斗，那是大乐趣。

如今这日子，嬴政陆续丢了不少饵进去，虚虚实实，已是惹得豺狼虎豹安耐不住，渐渐红了眼。

岁数渐长，也愈发贪恋热闹，着实是看不了风平浪静。

咸阳城里波涛汹涌，那寿春完全另一番景象，至少面上静如止水。

郑合欢也整日呆在伶魂楼里，听着楼下的热闹，守着自己宁静。捣鼓一班家伙事儿，呆在房里雕刻新年桃符，悠闲忙碌。

楼里人都在热火朝的忙活着年节，过得像是寻常人家。只是，春节喜气之下，谁又能真正忽视掉年后迎来的九死一生。那郑合欢不过是用手上忙碌，使得那心里的忧心忡忡不显在脸上，那种前路渺茫的担忧又如何消解得了？

郑合欢刻成了一对门神桃符，派人送去乌衣巷。

正巧，项羽收了，回头寻思给三爷送去。找了一圈，听老麽三爷在冥女那儿，便带着雀跃去了。

冥女自回来，便昏睡不醒。连着针灸了几日，通了血脉，终究还是醒过来了。羽哥儿来的时候，人已经醒了，却只睁着眼，不话。

三爷在屋里，也不与她话，收了桃符，将项羽打发走了，未给那孩子留下的机会，继续守着屋里的死寂。

床上人刚醒不久，脸色憔悴，抱着膝坐在床里边儿。

“三爷，此番多谢了。”冥女看着空荡荡的脚脖子，哑着声道。这一趟，她失去了不少东西，就像她脚上的银铃。可无论如何，她还是生在这个世界，姬无生夺走了她许多东西，可她依旧活着。

三爷端着冒着微微热气的药碗，递到床边，没有否认，也未应下。

他们心里都懂便好。姬无生能放冥女离山，当然不是看重郑合欢那虚无缥缈的人格魅力，更不可能落入她的激将套路。百毒门盘踞在东山里，要借唐家的道。他借了唐家的势，加上他出自百毒门，深谙其中运作道理，于背后拿捏了一回姬无生，他那师叔最终还是乖乖放了人。

“与他们师徒相处久了，我也变得莫名其妙了。”莫名其妙的顾及他人生死，莫名其妙的费心思与姬无生打交道，变得像他们一样莫名其妙。

“谁又不是呢！”冥女端起那黑乎乎的药汁，倾斜碗底，一口药灌入腹中，待回过味来，一股苦味涌上喉咙，叫人蹙眉。

聂政那样的人，总是会叫身边的人变得莫名其妙，他那徒弟，竟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