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宫墙内外却是风光迥异。
城中搭出祭台,由大秦最尊贵的女子为主祭,为天下向月神祈愿。奈何与往年不同,秦王丧妻,大秦无后,政王长公主嬴元曼作为主祭,领城中女眷祭祀。不论及家世,只要出身良家皆可参与。
祭月仪式,男子不参与却可观礼。趁着这一天,女子出闺房,男子可自行相看觅得心上人。月辉之下,蕴藏着数不清的心动。大地之上的生灵,借着皓月,谱写着最浪漫的故事。
而在宫墙之内,男子的世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故事有一次重演,命运也在轮转。除夕宫宴,燕太子丹送来樊於期的脑袋。这回,燕王送来燕太子丹的头颅。此二人皆是从秦地逃到燕国,又都是被人砍下头颅送回秦地。同样的血腥味,同样的满脸狰狞。
场上不少人皆是又一次经历,这天下最尊贵的宴席偏偏引人一次次反胃。阴差阳错,如出一撤,郑合欢夫妻二人竟能相隔些时日,在这天下最庄严的宫殿体会到何为食不下咽。
沾血的头颅属实不适合在活人吃饭的地盘上翻滚,不仅影响食欲,而且不利于身心。这脑袋一露,一波视觉冲击,吓傻或是吓得场上肱骨大臣心脏骤停,此等损失也不能算作燕人心怀不轨,故作恶心,害得秦国人才流失。
燕使访秦,宫中开宴,绝对算得上是这些高官权臣深恶痛绝的苦活。空腹赴宴,又见千里送人头,眼前珍馐根本一口吃不下,还得庆幸肚子里没有吃食吐不出污秽。凡是听得燕人入京,朝中大臣恨不得称病告假,拒绝得此荣耀。
当年燕太子丹入秦作质子,场上不乏与其生前认识的,又有谁与燕太子逃离咸阳有关,如今乍一见这断首,只怕回去睡下少不得噩梦缠身。
而一国太子的头颅就这样在宫宴上遭此不敬,嬴政未发话自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郑合欢跟随少卿听命押着高渐离进殿,而这头颅定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当着场上众人,若是无人捡起来,他们势必是要从断头上方跨过去。
对此,于秦人只当是看了笑话,不以为意。而燕人犯此行便是不敬君王,不敬国家,不敬身上流淌的血液。所以,要这高渐离从燕太子的脑袋上跨过去,即便刀剑架到他脖子上,以其忠诚必然不会答应挪动一步。
此人暂时杀不得,任凭他在般到僵持,必然算作他们办事不力。而他们的顶头上司见此状,只是护在嬴政不远处冷眼旁观。
王离,郑合欢,哪个不是嬴政眼中的砂砾,偏就要他们两个押着战俘入殿,不给难堪才教见鬼。
见燕太子,高渐离跪地扣首。在这一刻,他们二人本能的默契,一眼对视,顿时了然。就在众人眼前王离一把拎起燕太子的头颅,一步步的走进主位,稳稳当当的将断首归于方盒之上。
“燕国,王家为大秦拿下,如今这燕太子的脑袋呆错了地方,挡着路,王离也可为诸位清掉。”
满目肃杀,张狂至极。在此间奢靡之下,瞬间遁入鬼魅。那燕太子像是活了,满是鬼气。王离碰了那颗头颅就像是沾了邪祟,瞧着也极度骇人。
以他们如今处境,是那王位上的人要予他们难堪。他们做不到逆来顺受,现出张狂,打了嬴政的脸面,他们便也不再顾忌。
同样遭受刁难的两人,暂时放下成见联手,只为闹个畅快。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那高渐离听得旁人议论,伏地不起,郑合欢拎着他的衣领,快步穿过大殿,一脚踹弯膝盖,高渐离直直跪下。他瘦弱得只剩皮包骨,郑合欢单手拎他就像摆弄一件破碎的皮偶,没有任何反抗,轻而易举。
只是这回他跪的不是燕太子,也不是嬴政,而是王家人。高渐离看不见,不晓得王离站在他跟前,挡住里嬴政,堂而皇之的受了他的跪拜。
远征辽东是王家,挂帅灭燕也是王家人。王家人在外浴血奋战,燕人败于王家手下,嬴政要废弃王家,抹杀王家功勋,燕地战俘的跪拜他便受不得,王家人的臣服他也再受不起。
学不会忍,宁愿被人嘲笑不聪明,他们也要这份血性。所遇不公,他们便光明正大的教那人看看他们的道理。
他们不跪,强盗般的押着燕使跪拜,在这宫宴之上,他们是身为宫卫,却是逆贼。虽未动武,却教人瞧着疯狂。宴上臣子不禁沉默,为他们倒吸凉气,只因嬴政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
雷霆震怒就在当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劫难他们逃不过,他们二人必然是要因为嚣张而付出代价。
而此时的安邑山庄,在这一夜却是风平浪静。
姬无生带了一幅画像,白帛上画着一名男子。画中人面容情俊,眉眼之中尽是温雅,手执长箫,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张子房,可觉得此人与你肖似?”
那画中人便是高渐离,但凡是第一回瞧见的,难免觉得二人有七分相像。姬无生兴冲冲的展开画作,拿着烛火靠近人像。
“没觉得。”张良听他所言,冷着脸看过去,却是不以为然。
“如今”
“如今更不会肖似于我,那高渐离沦为阶下囚,已然眼盲,更不存在任何相似。”
张良向来骄傲,他从不觉得他像谁。单凭一副画,将那画中人与他相较,他更不会承认有任何相似。冷言冷语,在他看来,姬无生所说就是一派胡言。
“你觉着不像,自然有旁人觉得相像。要郑合欢与他朝夕相处,你会不担心?”姬无生瞥他一眼,只当他是在故意不认,嘴硬而已。“有人要借这张脸,用美人计,你不怕赔了夫人?我还真就不信。”
姬无生合起那画,故意丢在张良手边。
“没一处相像。用这张脸使美人计,如此昏招,看来是真的急了。”
张良见此顺势捡起画作,仔细盯着那脸瞧了又瞧,满是冷嗤嘲讽。
“既然人家出招要拿我命脉,我该回敬才不失礼。”
肉眼可见的,他是真的动怒了,这一回并非他口中所说的不以为意,即使他从始至终觉得可笑。
撇下那画,在昏暗的烛光里,他眼睛里闪现的精光,透着三分阴鸷。
远隔千里,他会送上独一无二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