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使进京,这一天正逢祭月。
城下阙门大开,百姓围观。数万战俘枷锁足镣,额上黥字,曾经的辽东狼师沦为阶下囚,发往骊山苦役。四肢困死,重铁加身,脚镣磨蹭着大地,哐哐啷啷,悲怆至极。
京中地牢本放不下这数万战俘,放其进城游行不过是羞辱,是胜者降临败者身上的折辱。待燕使完完整整的送上城池珍宝,由京城军营派兵将他们押往骊山。期间,他们将在京城东南兵厂短暂关押。
与三大营不同,东南兵工厂并不隶属于京畿军营。只是常设京城,其实与远征军队无异,讨伐出征,调兵遣将皆由此处调配。换言之,秦灭六国,东南兵工厂才是核心,直隶于秦王。
因此,在王城之中,三大营分立而设,即使天不开眼三家联合造反,秦王手中东南兵工厂拿下三大营亦非难事。而在京城之中,其面积近乎三大营的总和,放眼望去,可容下这数万战俘的地方也只有东南兵工厂。
战俘部队迁入其中,燕使由中尉北营护送至咸阳宫下交接。
而这次燕使前来献城还领着一人,此人亦是战俘,额上黥字,散发披肩,面容不洁,全身上下皆是狼狈。来人已经被卸了脚镣,一来是行动迟缓,二来是这铁镣抢地惊扰御前清净。
北营的卫兵押着战俘,护送燕使,清出官道控制百姓围观,一路气势昂扬,意气风发。在咸阳宫门之下,中尉少卿翻身下马,拖着战俘手镣交于南营卫队,燕使进王宫之前,三拜九叩,以示朝拜。
燕地都城未亡,燕王喜还不曾退位现国玺,却已是臣服之态,所剩下的一切皆是名存实亡,一派败象。
可断王贲领兵那些燕地无异于探囊取物,属实不算骄矜。
一帮武将,前后夹击,那燕使生得矮小瘦弱,站在其中简直渺小得不够看。怀里捧着一个四方盒子,肩膀不住得微颤。
“燕使大人,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入宫。大秦规矩森严,耽误的时辰影响两国邦交可是大事。走吧。”
这燕国人似乎总是喜欢送这种带着血腥的四方盒子,来回机会都是不变的花样。王离领着一众宫卫相迎,态度完全说不上客气。
弱国无外交,那燕使在一众侍卫面前,抖得像个发瘟的鹌鹑,到时那后头的战俘显得不卑不亢。
传为名动天下的乐师,名唤高渐离,善击筑,冠绝天下,可谱曲,是为举世奇才。
郑合欢跟随少卿王离将人押往内宫王殿,穿过巷道,踏上高台,在大秦最尊贵的地方,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庄重。
咸阳宫,冀阙凌空,复道行空。一步步的登临高台,大秦国尉佩剑在此等候他们如期而至。尉缭,大秦卫尉卿,人称国尉,政王最信任的武将,没有之一。由其坐镇卫尉寺,可保京城乱斗无从而起,三营无从勾结,治军依秦法。
络腮胡须,剑眉星目,帅将之风与身后的咸阳宫殿的气势相得益彰、浑然天成,似乎不会有人比他更合适作为镇石,成为嬴政控制大秦兵马的支点。
“国尉大人,属下护送燕使前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少卿领着一众宫卫躬身抱拳行礼,说话神情不敢有丝毫不敬怠慢。
而郑合欢他们这些跟在后头虾兵蟹将,在这等大人物跟前,自然是天生的敬畏。无关国籍、年岁,只尉缭这两个字就足以教他们人血沸腾。兵法、武力、治军、入仕,尉缭皆已做到极致。在行伍之中,尉缭可尊为天神,即使身为江湖侠客,此人亦是被人极力尊崇的存在。
“卫士少卿领着你手下佐官到时随我进殿,其余人马驻守殿外。”
“是。”
尉缭站在众人面前发号施令,听他的命令已是心潮澎湃,在他们眼中他就是光芒万丈,就是无限崇敬。
上令下效,众人得令迅速执行,未有分毫懈怠。
日头向西偏斜大半,白昼依旧笼罩咸阳城,宫宴未开,人未入场,还有最后一步布防。
而在燕使之中,嬴政看重乐人才华,特令其与燕使一道入殿。然其作为战俘,面容不洁,衣衫褴褛,入殿面圣,实为不敬。事出从权,其仪容问题也只能交于卫尉寺解决。
一介战俘,殿堂无召入不得。宫卫领着高渐离去了南营在咸阳宫临时驻营,将燕使丢进去替他清理,门户敞开,宫卫守在门外。王离亲自在外头守着,当然丝毫不曾考虑要郑合欢避讳,偏要领着郑合欢守着一男子更衣。
郑合欢就是心里尴尬的要死,也要装得处变不惊。在这种时候显然是在考验脸皮厚度,可再怎么说她也已嫁为人妇。王离就是在给她难堪,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必定要臭气熏天。
所以她又一次做到了犯上抗命。
留王离一人在门外守着,全然不顾他要砍人的眼神,她出了营地在外头守着。
“郑佐官,你违抗上级命令,回去领罚。”
“是。”
说来也是命,郑合欢从营里出来正巧碰上尉缭办完事儿路过。自从南营布防咸阳宫以来,天神向来不会轻易降临人间,临时驻营尉缭未曾出现过一次,偏偏就巧在这个时候被她赶上了。
这事儿,没点运气谁信呢?
“宫宴开席,仔细燕人动向,不可出现差错。”
“是。”
这大人物特意叮嘱,像是警醒。可在郑合欢这儿,却隐约觉得人家没话与她交谈,才与她多说这一嘴。
她就一刚上任的混子,嬴政放她在南营就是为了看着她。营里头那许多精英,随手拎出来一个都比她合适。不放心她的能力,却偏挑她出来多操一份心,这又是怎么想的?
“尉大人,选我参与此事是何原由?”
郑合欢憋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没有答案。这会儿遇上一个明白的,她想试试,也许可以得到解答。
“不是平白无故。至于原因你会自己知道。”
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尉缭走了,徒留她一人茫然。而王离带着一众人也很快押着燕国师团出来,只是他那脸色瞧着不大好。
远远走来,面带寒霜。
“郑大人,这会子那乐师面容干净了,仔细看看可是觉得他像一个人。”
少卿王离走近看着她,满眼的些幸灾乐祸。
郑合欢看向高渐离,多瞧了一会儿,一点儿没得像谁?
“这人真是乐师,瞧着不像。”那人眼睛里一点灵气都没有,郑合欢倒是有些怀疑他的身份。
“那高渐离瞎了。不过你也就是睁眼瞎。朽木!”
这般明显的相像都瞧不出来,她要么脸盲,要么是在伪装。反正,无论如何,都够教人不爽,简直瞎透了。
平白被人骂人,郑合欢又是一阵茫然,可以赌咒发誓她真没觉得像谁。
这人也是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