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这次是真的高兴了,因为梅宴是这个时代几近凋零的、纯粹的剑修!
这女人的灵根变异,连驾云这种最基本的法术都用不出来,那两把剑,就是她的立身之本。
没了宝剑,这疯女人再能耐,也就是拔了牙的疯狗而已!
梅宴跪坐在地上,腰杆挺直,和他们的姿势都不同,身上那件礼服更是给她平添了一些威严。她眯着眼睛,凉凉地看了玄凌一眼,让玄凌面上毫不掩饰的喜悦滞了一滞。
这一瞬间,大殿里的人都有一种错觉:即使二百年前重伤掉到了元婴期,她也还是当初那个“战神”梅宴。
饮血十万是什么样的数字?十万生灵,就算站着让你杀,要杀多久?这种问题,拿来问玄凌这样的,二百岁以下的修士,他们都会茫然摇头。
但是地如心不会。她经历过魔渊剿灭的战争,还记得当时的梅宴披着一身魔血,那一身比魔尊还要凌厉的气势。
即使她现在实力跌到了区区元婴修为,但是地如心知道,她是那样的梅宴,她的傲气和傲骨绝对不会被自身修为所禁锢!
这些年,同辈修者也都已经到了合体期,就像地如心这般;可是梅宴却从未对任何人曲意逢迎,反倒是遇到什么不开眼地嘲讽,都会犀利反击,还因此树立了一些敌人——玄凌就是其中之一。
地如心也明白了今天掌门这次的目的,怜悯地看着大殿中那个,即使跪着也正直挺拔的背影。很矮小,在宽大的礼服袍子下面,显得更是瘦弱,但是,依旧和二百年前一样坚韧不屈。
“师父,弟子愿意献出‘诛风’和‘兰亭’,为玄元峰浮岛恢复灵脉。”
——大殿里所有人,都听到梅宴这样说。这不是个容易的决定,她说的轻松,大殿里却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她扬起头,笑着补充,“但是,我有个条件。”
玄凌不屑:“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天目公这时候却异常和蔼,摆手笑道:“玄凌,让梅宗主把话说完。”
梅宴坐在地上,对天目公一拱手:“天目掌门,当初魔渊之战,我救过天雨莲一次,那时候你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
“确有此事。但是,这么大的事,可不是这点人情能解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希望掌门能够割爱,把沈宣的孩子留下来,让他以后做我的徒弟。”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要求,地如心皱着眉头想。梅宴不是喜欢沈宣吗?讨要沈宣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这是要报复?
“孩子?”玄凌也倍感茫然,他虽然修行也有二百年了,但是在这些爱恨情仇的老黄历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年轻。
他望向沈宣身边同样茫然的小孩,仔细一瞧,这小娃长得还是不错的——虽然他也算是天目公的外孙,但是天目公子孙众多,这孩子的出身,注定了他不会受到宠爱,玄凌连他长什么样都懒得管。
在场都是修士,这小孩的绝色外貌只吸引了他们片刻的注意力,很快,大殿所有目光重新聚焦在梅宴身上。
云空上人知道,梅宴对沈宣一直有些想法,所以他此刻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爱徒,你此话可是当真?”
这问的不仅是这个孩子的事,更是献出双剑、为沈宣抵罪的事。而梅宴对他回以一个坚定的笑容。
云空微微摇头,这孩子已经下定决心牺牲自己,救下沈宣一命——即使她和他,甚至丝毫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云空上人不认可,却也无可奈何。他看向天目公:“天目道友,你意下如何?若是这种条件也不同意,那就把沈宣带走,任凭处置吧。”
天目公知道云空不会喜欢这种交换,毕竟那两把剑在梅宴手里,就是灵山派战斗力的保障!
让云空不高兴,他就高兴。他乐呵呵地,迅速同意了下来:“既然梅宗主如此有诚意,那我自然成人之美。这个孽种可以跟随梅宗主,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梅宴却摇头,直白而无情地反驳:“不,我的意思是,从此之后,他不再是你的外孙。”
这话让天目公客气的笑容直接僵在脸上。他看着梅宴丝毫不肯退让的神情,这是不打算给他留任何打马虎眼的余地吗?
梅宴抬头,直视天目公,巨大的实力差距却丝毫没有让她退缩。“这孩子本就姓沈,入我门下,道号就叫……致微,从我灵山派剑宗真传‘微’字辈。”
她用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对所有人宣布:“我活着,他是我的弟子,我死了,他是我灵山剑宗的宗主。从今往后,他与你密山派天氏一族,再无任何干系!”
这一席话如钉锥斩铁,锋芒毕露,也让梅宴终于露出了属于剑修的一身锋锐。
她整个人也像一把钉在地上的利剑,分外刺眼,这让天目公很不舒服。虽然他本来不在乎这点血脉,只是说些漂亮的场面话,但是被这样一番抢白,他也觉得大损颜面!
这孩子是天雨莲私逃而生的孽种,他可以不要、可以看不起,但是被她这么一说,怎么好像自己家的血脉被嫌弃了一样?
云空上人此时也转过身,直接地看着天目公。梅宴现在的强硬,是为了给这孩子的一生,赚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是灵山正一宗沈宣的儿子,战神梅宴的徒弟——而不是密山天雨莲的私生子!
看出了天目公的犹豫,梅宴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双手一翻,两把小剑在掌心浮现。只是轻轻一抛,飞剑就变成了寻常大小,静静地躺在大殿的青石板上。
飞剑算是灵器的一种,平日都在修士的紫府中温养,梅宴这些年很少动手,这两把剑也久未现于人前。
而诛风和兰亭这两把剑,即使对于地如心这个级别的修士来说,也是一个传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把剑上——玄凌好奇地伸头看,地如心远远地紧盯,天目公的目光更是闪动着掩饰不住的贪婪。
其中一把剑通体半透明,如烟似雾,离开梅宴手中之后,才显出固定的形状;其长约三尺,剑身纤细,锋锐之上寒光流转,几如活物,昭示着它已经生出灵性。此剑曰:诛风。
另一把,却整个都是墨色的,剑身宽厚沉稳,形状朴实无华,锋芒内敛,看上去毫不惹眼,给人的压迫却异常沉重。此剑曰:兰亭。
这两把剑的出现,让殿内的气氛都压抑了起来。沈宣离得最近,他之前被锁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只觉得近在咫尺的杀气有如惊涛拍岸,让人喘不过气!
梅宴也感受到了身后一个更加急促的呼吸,是那个小孩——她回头看了一眼,冲着他咧嘴一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那孩子身上压力大减,呼吸也平稳下来。
这凶器上面杀气太重,修士尚且需要刻意小心才能稳住心神,更别说还是凡人的十岁幼童了。
梅宴知道天目公不可能轻易放弃脸面,这才主动拿出这两把剑,勾起他的贪欲。
以这一对名剑的品质,再加上云空上人许诺的魔丹,玄元浮岛的灵脉很快就能恢复,甚至在灵脉纯度上还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天目公还会觉得,剑修的道路终究不如法修这样强悍。但是如此近距离接触到这凝成实质的杀气,天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籍里记载的剑修都强大得近乎妖魔。
神兵利器,得一即可封神——这东西落在梅宴一个元婴修士的手上,真的是浪费啊浪费!
他现在还怎么可能放弃?!
云空上人心中颇为纠结,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非常心疼,不是为了失去的神兵利器,而是为了梅宴本人。
“梅宴,这两把剑一体双生,自小就被你精心奉养。虽然剑修没有本命灵器之说,但是,失去了它们,你的实力又要损伤了。”
“师父说的是。”梅宴跪坐在地上,突然浑身气势一收,像个小女人一样抱怨:“魔渊之战损伤了我的根本,从那之后,我的实力再也无法恢复,想必,寿数也就剩下这百年了。”
杀伐果断的女汉子突然服起软来,其中哀怨简直是听者落泪。在场诸人,那些参与过魔渊战争的修士,都感到一阵心虚。
梅宴又抬头看向天目公,双眼挤出了一些过于刻意的水波盈盈:“天目掌门,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只是一个小小的条件,您轻易就能满足了……您,您真的不愿意答应吗?”
天目公此刻眼里、心里都已经被这两把剑给占满了。他本来就是懂得取舍的人,更何况,梅宴也给了他台阶下。
半晌,他终于把目光从那两把剑上挪开,看着云空上人带着一丝威胁的眼神,笑:“我同意。双剑归我,沈鱼归你。”
这是梅宴第一次听到这孩子的名字。
沈鱼。
“天目公,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云空上人盯着天目公,向他最后确认。
“就此了结。”天目公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激动地挥手让手下弟子上前取剑。
地如心主动上前,将那两把灵剑收进一只准备好的玉匣里——这种盒子是专门用来存放法器灵物的,可以隔绝灵气波动;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做一件事情。
灵剑的主人,要主动抹去双剑上面的神魂印记!
抹掉神魂印记的过程是惨痛的,但是,在梅宴做起来也是轻描淡写。仿佛没有任何留恋一般,她伸手在盒子里一拂,这两把剑就彻底和主人失去了联系,表面的灵气都减弱了几分。
地如心看了梅宴一眼,见她果断转身,才把玉匣的盖子扣上。
云空上人心情沉重地看着梅宴抹掉嘴角的血丝,笑着站起来,转过身,对那个孩子伸出了手。
她又有新的弟子了;但是云空上人自己,却唯有这两个亲传弟子。梅宴这孩子……都三百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傻。
偏在此时,却有人还要来触霉头。玄凌本就是跪在自己掌门面前,这时候一转身,对云空上人拱手:“上人,今日诸事皆因沈宣而起,此人狡猾奸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云空上人莫要放过,施以惩戒,以儆效尤!”
天雨莲本来是玄凌的未婚妻,他算是受害人,此时提出这个要求,也是理所应当。
云空上人心情再不好,也没办法迁怒玄凌——毕竟,玄凌说的有句话是对的:沈宣,这次做得确实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