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换上大红嫁衣,长长的裙摆拖了一地。
陆西辞看着满面欢喜对他盈盈而笑的女子,忍不住捂住刺疼的心口。
“慕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然今日真美,我都看呆了。”
安然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问道:“我平时就不美吗,只有今日看呆?”
“我的阿然自然极美,日日都美,可今日终究不同。这嫁衣是为我而穿,慕哥哥当然要好好看看。”
安然被他突然而来的情话羞到了,脸一下就红了。却还是大着胆子问,“慕哥哥,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妻,阿然甚是欢喜。慕哥哥可也欢喜?”
“自然欢喜。毕生所愿,迎汝为妻。”
安然凑到他耳边声嗫嚅道,“夫君。”
“夫人。”陆西辞将人拥在怀中,紧紧贴着心口,吻上描摹了无数次形状的地方,仿佛只有这样才缓解心口的疼痛和酸涩。
道无眼!
安然撑着他的肩,轻轻推开他。“我们还没成亲呢,现在不能这样。”
她探了探头,有些疑惑。“这个时候宾客不都该来了吗,怎么前殿还这么安静。”
“我让人领他们先去仪征园了。咱们先去个地方,等回来再见他们。”
“去哪儿?我们不是要先完婚吗?”安然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慌乱,难道是紧张吗?不该啊?她又想了想做的一系列安排,心里踏实零。
“去取样东西。”
“那好吧。”
……
“还记得这坛酒吗?”
陆西辞从竹根下面挖出一坛尚未启封的酒瓮问道。
阿然坐在凳子上看他忙活,“自然记得。”
那是她听人间的女子出生时家人都会埋下几坛女儿红,在女子出嫁时喝,很是好奇。他不知怎么了知道了就也学了酿酒之术在无望城那方院的地下埋着。
后来城破家亡,连裂空大陆都碎成了不知多少片,那坛酒自然也没留下来。她还遗憾呢,没想到他又准备了,还用在今。
安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笑得有多甜,心里比第一次喝到霖露还要甜。
何其有幸,得遇良人。
安然想她这辈子之所以有那么多不圆满,或许就是把所有的幸运都拿来换与他相遇了。
但是,一点儿都不后悔呢。
陆西辞把坛上的泥土弄净,起封。然后问道:“要来一杯吗?”
“嗯。”
浓浓的酒香溢散开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安然觉得头越来越晕,眼前变得模模糊糊,陆西辞多了好几个化身,她都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了。
“慕哥哥,我好像醉了。”
“醉了就睡吧。”
“不行,我们今日成亲我怎么能睡呢。慕哥哥也喝醉了吗?”
“是,慕哥哥也醉了,醉了多好。”
“快用元力把酒逼出来,我们该回去了。咦,我怎么头这么晕?”安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下一刻手一松就要栽下去。
“阿然心!”陆西辞正待去扶,她却已经被人接住了。
一身嫁衣的女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倒在红衣男子的匈替代xing前。
陆西辞收回迈出的脚步,直直地看向眼前的红衣男子。
下一刻他低头去看他怀中的女子,神色悲痛,久久无言。
那红衣男子双手打横将女子抱在怀中,狭长的凤眼微挑看了对面一眼,“阿然?本帝以后不希望再听到有人这么亲密的称呼本地的帝后。还望九幽帝座谨记,于你于我于她都好。”
他完也不待人反应径自离去。
空荡的庭院只隐隐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吼,“容浔!你够狠!”
“你要好好对她。”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双目失神地跌在青石板上……
帝庭寤寐殿
容浔细细摩挲着女子过分苍白的脸颊,顿住,划开掌心,鲜红的血液渐渐渗出……
他视线往下看了一眼,大红色的嫁衣刺眼得很,长袖一挥,再看,女子身上只剩下一身月白色中衣,而地上却多了一地红色碎片。
他替她盖上万年灵丝织成的衾被,轻蹭着她已经微微红润的脸蛋儿,突然低声笑道:“还是这样顺眼多了。”
晨光熹微,金色的阳光透过卷珠帘的细缝照进禁闭的寝殿,也照在女子露出一半的精致侧脸上。
安然皱了皱眉,不自己觉地拿手挡住眼角,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还带着几分迷蒙。
她做起身揉了揉额头,奇怪今竟然觉得心口没那么闷了,四肢也没以前那么凉,她自嘲地笑了笑难道是要回光返照了?但是身心舒畅的感觉好多年不曾有过了,好像还不错。
健康这东西在拥有的人眼里或许不曾在意过,可是真当失去了才能体会到它的弥足珍贵。
安然试着运转周,浓郁的元力源源不绝地进入体内,比以往畅通了许多。她从几百年前就停了修炼,寒潭爆发,每次吸收元力都无济于事。
元力还在汇聚,她突然停止了运转心法。
九幽只有九幽之力,虽与元力同源却还是有差别的。九幽之力偏向阴冷而非她现在吸收的力量这么纯粹。那这里又是哪里?
身上的嫁衣不见踪影,四周的摆设也大不相同,她本来以为是慕哥哥准备的婚房换了装饰,可现在似乎并非如此。
安然揉了揉发涨的的太阳穴,打量了几眼屋内,慕哥哥不在这里也没他留过的痕迹。
昨饮下几杯酒之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她的酒量按没那么差。这些年虽不喜饮但刚开始去北域难免应酬多少也锻炼零儿酒量。
北域?
一道灵光闪过,安然快步走到窗前,手放在合拢的窗棱上,却迟迟不肯打开。
她的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压抑沉闷。
关着的殿门不知何时由外而内打开,眼角余光扫到一片红色的影子,她手一松虚掩着的窗一下就开了。
窗外阳光明媚,朗气清,一株华盖擎的相思羽树在微风中飘落满地花瓣,粉白相映,不盛唯美。
那年是谁对她过羽族进贡了几株相思树,独属于混沌的相思树,离了故土再难存活。所以这里是离恨。
那门口站着的人是谁也就不难猜了。
安然缓缓转过身去,抬起头看着被晨光笼罩的红衣男子。
一别经年,风华依旧。
原来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原点?不,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陆西辞呢?”
“死了。本帝自然希望他死了。”容浔向前走去,停在安然半步远的距离,看着她没有一丝表情的的脸蛋,突然改口道:“可惜了,不如吾愿。九幽帝座如今正与失散多年的母亲团聚,阖家欢乐呢。”
“那他要多谢谢帝陛下了,也不枉陛下一番苦心。”安然平淡的像是在偶然路过的陌生人,而非此刻应该是她丈夫的男子。
“谢就不必了,不过各取所需。”容浔看着她掩藏在平静下的绝望,下一刻单臂一伸把人拉进怀里,她抬起女子巧的下巴,用指腹轻轻摩擦着,似乎这样就能减少心里的烦躁。
越平静就越在意,绝望,为了别的男人绝望?呵!
安然猝不及防被他拉过来,跌跌撞撞还未站好,下颚就多了两根修长的手指。她推了几下推不开,索性任他去了。容浔其人看似和煦张扬,实则偏执孤傲,他想做的事除非自己放弃否则没人拦得住。
“这样有意思吗?什么时候你容浔也开始捡别人不要的东西了。”
“清寒错了,不是捡该是抢才对。不是他不要是他守不住。”
容浔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颊,比婴儿还要滑嫩的肌肤带着微微的凉意,舒服极了。他惬意地眯着眼睛,出的话不只是在感叹还是在陈述。
“别本帝没给你们机会,你要逃本帝就放你逃,你想要跟你的慕哥哥长相厮守本帝就看着你们准备大婚。可是清寒,别是我拆散有情人,是他陆西辞无能守不住你。你知道吗在你和他母亲之间他可是纠结了好久,连本帝都差点儿心软成全了,可惜啊他最后还是选了自己的母亲。啧,当真还是母子情深。”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低下来的时候,嘴停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也都经耳边而过,引起她下意识的颤栗。
“看我被人抛弃,帝陛下可还高兴?”
“自然。”只有将腐肉刮浄伤口才会愈合。他只有断了她所有的希望才能让她重新爱上他。痛吧,痛过了他会用整个余生让她忘记,余生他会让她的整个生命只有他给的甜。
只有让她跟陆西辞再无可能吗,他才放心。安然此生最恨抛弃和背叛,而他最强劲的对手陆西辞如今两者皆具。
所以他故意让她有逃走的机会,让她达成所愿再亲手折了她的希望。
这段路,她疼,他比她更疼。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里言笑晏晏,跟别的男人谈婚论嫁,他恨不得毁了所有的计划立刻把她带回来。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他想要她余生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就只能继续忍下去,忍到无需再忍的那一。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女子,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这一他终于等到了。
“可我不高兴。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安然眼角猩红,冷冷地看着他,指着门口,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又一次被放弃了,原来即便成了大帝她也依然别无选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呵,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她被最爱的男缺成交易的筹码,而那个口口声声最爱她的男人却在她被抛弃的时候笑容满面。呵,还真讽刺!
她跌跌撞撞往前走,最后颓然地跌在地上,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中间,肩膀颤抖着,像是被人抛弃的兽,孤独无助。
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
容浔捂住心口,闷闷的呼吸不过来。他该高心,只要痛过这一场就会好的,可心怎么这么疼呢。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把人揽进怀里,不发一言。
良久,一道元力从安然脑后而过……
阿璃抿了抿嘴,固执地看着这个如今万万人之上的至尊大帝。
“她睡着了,你过几日再来见她。”
“这话几日前帝陛下就过了。我要见师尊。”
“太初少主,陛下这几日琐事缠身,正忙着呢,您还是先回去。等元宸帝座醒了,属下亲自去叫您如何?”雷一见气氛越来越僵,硬着头皮出来道。
“雷一前辈,师尊真的还没醒?”
“那是自然,陛下哪会骗你。”
“那好吧,等师尊醒了一定要叫我。”
“您放心一有消息立刻就通知你了,先回吧。待会儿惹恼了陛下可就事与愿违了。”
“怎么样,见到帝座了吗?”
“没,他们师尊还没醒。”
“那可怎么办,要不我们还像上次一样溜进去吧,我这儿还剩一张帝座给的隐身符。”
“没用的,帝亲自守着咱们还没进去就被发现了。”
“啊……”翌阳蓁蓁失落地低下脑袋,也想不出办法了。她虽在家里无法无,可在现在的帝庭也不敢肆无忌惮了。长大了禁忌就多了,也知道有的事并非一腔热血就能做的,她还有家族。
“你怎么不话呀?想什么呢?”
“我想去战场?”
“去战场?为什么,我父王那里九死一生特别危险的。”
阿璃眼里都是坚毅,这是到了离恨之后第一次恨自己太弱。
……
“清寒,该醒了,你已经睡了三年了。”
容浔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没有一点儿反应。有了意识却自己不愿醒来?
“阿璃那孩子来找本帝几次了,闹着要见你呢。他要去域外战场,你我要不要答应?”
女子微翘的睫毛颤了颤,却还是没有睁开那双闭了三月的眸。
“呵,你不愿醒也无妨。大婚本帝已命人准备好,就算你不醒婚礼也照常举校”
容浔照常在床边跟安然完话准备出去,身后传来一道低哑的女声,依旧清冽,却也带了刚开口的涩沉。
“这么久了你不累吗?”
“你醒了,我去给你端杯水来。”
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容浔将茶盏放在安然唇边让她饮下。
当日他见安然哭的久了,情绪激动,正打算用元力先让她睡一会儿冷静下来,谁知下一刻她竟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喷涌而出,就此昏了过去。
他探她体内的状况一切正常,就连寒潭也在被雷炎削弱,唯有意识海一片死寂,方知她自己不愿清醒,把自己锁在了那一方地别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这三年来他每日忙完要务就来寤寐殿跟她话,得不到回答却知她听进去了。
容浔有时候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床上,每日回来都能看见,她也不能再离开他半步。
可是,他还是想要那个鲜活的女子,那个残音圣宗中自由自在活着的女子,而非现在这个只剩躯壳没有一点儿生命气息的木偶。
他本意是要她幸福的,虽然那幸福只能是他给的。
“你不累吗?”安然继续问道。她双目空寂,似乎什么都放不进去,也什么都不想放进去。
“你在我身边就不累了。”
“可是我累了。容浔,我累了。”
“我知道。”
“让阿璃进来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