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这样来,倒是让我心里好受些。”
莺儿不预备为自己辩解,仍是跪着道:“如今这里只剩了你还在,我今日过来,不为别的,只是心中惭愧难捱。自打和鸾宫里又热闹了起来,我私下瞧着大姐面上便是有些不快,那时我还不甚明白,觉着大姐多少有些故意疏远雪儿姐的意思,哪里知道她竟是有了别的心思。”
绿绮往前几步去,到了门前,冷哼一声道:“回你云松宫去!已是到了今日,你来哭哭啼啼的又给谁看。我自然不会原谅你,娘娘更是不会!”
“我”
莺儿今时今日才知,自己原先是有多么的糊涂。
“我不敢违逆她的意思,总是想着姐妹之间,倒不至于撕破了脸。她喜欢皇上,我能瞧出来,可是皇上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她那里,便是将怨恨都归结于旁人了。”
这样冷的,她伏在地上,非是不肯走,只管淌泪。泪滴子打在地面上,好险都要结了冰。
绿绮毫不客气,嘲讽道:“她,是谁?云松宫里的那位,可是知道?人家是贵妃娘娘,并非是随处的一个她。”
转而冷眼瞧向莺儿。
“你这会儿破了去,也是晚了。你是怕万一有一,皇上想起了此事,你们主仆二人,是一个也跑不掉了,这才又动了歪心思,特意过来演了一出。萧锦瑟放你在身边,当真是不错,你啊,远比她要厉害!”
连连讥讽之下,莺儿来时便是伤心极了,这会儿更是心下悲痛。身在和鸾宫里,眼瞧着还是从前的样子未改,睹物思人间,又念起了二姐往昔的好。
不禁是要哭昏了去,绿绮道:“你要是还不肯走,我这就去告诉皇上。到那时,你还有你那主子,且是让你们哭个够!”
罢,转身就要往外去了。
莺儿哭喊着,“你不能去!”绿绮笑道:“怎么,害怕了。往后,你还有你那主子,胆敢再来这里,我定是要告诉皇上去。”
“我走,皇上不能知道”
她喃喃自语,反复着半晌,起了身就往外跑去,绿绮在后瞧着,暗自道:倘若不是她是萧家大姐,怎会容她到今日,早该告诉了皇上。
偏她担着萧家大姐的名声,娘娘不愿与她相争,也不能同她争。其中的原由,绿绮也懂得。
暗自里只是恨极,扶着门框的手,空落落的放了下来,被莺儿这一搅和,又让她眼中蓄了泪。
“娘娘,我想你了,你可能听见?”
云松宫外,她步子愈发慢了,正是碰见有人出来找,瞧见是她,忙过来跟前道:“莺儿姐姐,娘娘找你好些时候了,你怎还在外面,快些回去罢。”
莺儿随着回了来,萧锦瑟抬眼便是见她眼皮上一片红,她道:“你去了和鸾宫。”
“是。”
既然都被点出了,她也不敢隐瞒。罢,萧锦瑟只是看着她笑,笑声凄凉,让莺儿汗毛顿竖。
“和鸾宫里,除了她身边那个臭丫头还守着不肯走,谁还会往那里去。宫中人人都避之不及,连皇上都不再瞧的地方,你却是私自跑了去。”
只怕这一趟去了,是出力不讨好,两边都给得罪了。莺儿只得又跪了下来,见她面上并无怒气在,反倒是稍稍放稳了心思。
她那妹,就是有这般厉害的手段,哪怕是人不在了,也能继续在宫中祸害。
萧锦瑟命一旁宫女拎着莺儿起来,面容尽是扭曲,一边挑高了眉毛,抬眼看着她道:“既然你心里念着妹,何故还要回来,这儿也无了你的位置,你且去那和鸾宫里,同绿绮相互之间还能作伴。如此,本宫也不留你,下去收拾了东西,只管去罢。”
“娘娘!我不过是想着雪儿姐去了多时,和鸾宫里怪是凄冷,绿绮那丫头一个人守着,也是可怜。这才去瞧了一趟,娘娘是冤枉我了”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去了这一趟。莺儿自是后悔,心底更是瞧不上如今的大姐,心思狭窄至此,可算是让她开了眼见。
着,莺儿又是哭。这一日下来,已是哭了多回,泪水只在眼眶中打转,半晌才挤了泪来。
她越是这般,萧锦瑟便是更恼了,抬手便是一耳光,直让莺儿面颊上明晃晃的几道红印。
自从入了宫来,莺儿没少受过责罚,可今日这般下了十足狠劲的,当真还是头一回。
这一下子,莺儿也不知脸疼了,傻在了原地,怔怔的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左右挣脱了开,扭身便是跑出了门外。
“随她跑去!胆敢同本宫作对,本宫绝不轻饶了她!”
见娘娘发了话,众人也都噤了声,无权敢再提此事。萧锦瑟盯着门外发了狠,妹走了,原本以为皇上会将对妹的那份心思,都挪到她这里来,依旧是苦等,皇上可曾再来瞧过她一眼。
她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却是比不过那已是不在了人。她如何能甘心,纵是豁出一搏,势必也要赢回帝王的青睐。
莺儿一路跑出了云松宫,待跑的远了,却是不知该往哪里去。偌大的宫中,竟是无她一寸能待之地。
只得找了一处荒林,躲在了偏僻处,独自伤心更甚。
“是谁在那里?”
莺儿并未作声,听得有人又道:“可是莺儿?”
馥瑶远远瞧见是她往这里来了,便是随着一道过了来,今儿是怎么了,怎还躲着不肯见人。
莺儿也听出了是她的声音,略略应了一声,这也不躲了,出了来。
“你这脸上罢了罢了,我也不必问了,自是你那主子。”
萧贵妃何故对她下此重手,何况莺儿还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丫头,怎样想着也是不该这般对待。
馥瑶心下暗自叹了气,又道:“你躲来这里也不是个法子,倒是为了何事,弄成了这样?”
着,莺儿已是暗自咬牙,“你可是听了消息,故意来瞧我的笑话!”
“你怎会这样想,你这丫头,该是疯了不成!我能从哪里来了消息?又如何能来瞧你的笑话?旁人不来笑话我,我只当是感激涕零!”
莺儿捂着脸,瞧着她道:“你跟着贵妃娘娘,日子自是逍遥自在,哪里像我,整日要看人脸色。你且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偏又是要来气我。”
眼见着她定是又受了委屈,馥瑶不免苦笑,而后低声道:“你伺候着的那位,不也是贵妃娘娘,反倒是来羡慕我,让我些什么好。想来,你只认为我的日子好过,可是,这其中的酸楚又有谁人知呢,连你也这样道,当真是将我冤枉透了。”
宫中有两位贵妃,她们同是底下最是显眼的宫女,旁人瞧着,只会是有了福气,跟着好主子,自是处处羡慕。然馥瑶暗自里受得委屈,怕是比莺儿还要多出许多去。
旁人些什么,倒也罢了,连莺儿这个丫头这会儿也来挖苦她,馥瑶一时心下颤动,罢,竟也是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莺儿道:“怨我冤枉你了。起来,你那位主子,比我们那位更是厉害些,你整日随她一道,只得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你也知道!”
馥瑶呛她一声,接着又是哭。
两人皆是心酸不已,这倒好,躲在了荒无人烟之地,将往日的不满,全都宣泄了出来。
闹了闹了,哭也哭了,馥瑶拿了帕子,往面上狠擦了一回,转眼见莺儿面上冷冷清清的,却是未曾落泪。
不由问道:“你想什么呢?”
“好歹我从便是跟着她,她是萧家的大姐,身份上自然不同,我是知道的,往日还在府上时,却是不知她有这般心思。而今,哪里还有大姐的样子!”
她瞧了馥瑶一眼,索性也不再隐瞒,将萧锦瑟是如何对待萧雪的种种手段,全数讲了出来。
直让馥瑶一惊,她只知和妃那一胎太过蹊跷,其中竟是如此。
“可是真的?”
“我何故骗你,二姐前面失了孩子,后面连人也不在了,要是细究起来,这都是萧锦瑟手段撩。我在她宫中,哪能不怕她,每日心伺候着,更是不敢言语。不知哪一句话,就将她得罪了,日后必定是要寻到我头上来。这后宫中人,人人善妒,她倒是更胜一筹。”
馥瑶当真是大吃一惊,原来,和妃那时的凄惨,动手的竟不是旁人。
她稳了心思,才道:“此事,可还有人知道?”
“今儿是凑巧了,我才告诉了你。要是人人皆知了,皇上必然是要废了她,还能有她今日的嚣张。”
莺儿撇嘴,又接着道:“我也不瞒你,我已是打定了主意,这就要告诉皇上去。”
罢,便是要走,馥瑶忙道:“只凭你一人,又没有证据,如何能让皇上相信。”
“还要什么证据!”
皇上待二姐虽是狠了些,不过,莺儿想着,皇上心里仍是有二姐的。如此,只要她将实情讲了出来,皇上定然会相信,哪里还用得着证据。
她这样一想,更是不理会馥瑶所言,往前头去了。
馥瑶在后追了上来,又道:”你这一去,告诉了皇上不要紧,只是相府怕是经受不住。你也是相府出身,当真是不管不顾了,要撕破了脸?往后的日子,你可曾想过,和妃已是不在了,若是萧贵妃又生了事端,后宫当中与那相府,两处都要翻地覆了去!”
罢,莺儿这会儿猛然停了步子,她是心里憋着怨气,可要是当真让宫里和府上都不得安宁,她又能得到些什么。
这口怨气是出了,她便也成了恶人,细想之下,同她萧锦瑟又有何区别。如今,她从心底里瞧不起萧锦瑟,要是成了同她一样的人,她岂能甘愿。
馥瑶见她面色似有松动,眼珠一转,接着道:“你在萧贵妃身边是委屈了,这宫中的奴才又有哪个不委屈,各个都是活在主子的眼色之下。你我虽是伺候着两位主子,来,主子们都是贵妃娘娘,到底也有相同之处,你的难处,比起旁人来,我更能体谅些。到这个时候了,我也实话告诉你,我早晚要从王芩身边挣脱了开。”
莺儿从前竟不知,她还有着这样的心思,“你清楚些,我听不明白”
馥瑶四周望了遍,虽是无旁人在,她依旧不能放心,同莺儿往林中更为僻静处去了。
才道:“我也琢磨清楚了,主子没个主子模样,我还伺候她做什么。你对萧贵妃不满,我对那王芩更甚。只不过,而今却不是时候。”
莺儿嘟囔了句,“那还要等到何时去,往后她们二人只会气焰更加,我是怕”
她一来怕萧锦瑟变本加厉,二来则是怕日子久了,要是皇上那时已将二姐忘了,可如何是好。
宫中之事,谁也不准,倒不如今日就去捅开了,也省得煎熬。
“你莫怕就是,只要你我拿定了主意,扳倒其二人,只是早晚的事情,你越是慌乱,便越不能成事了。”
莺儿低头来,暗暗想着,拧着帕子过了好一阵子道:“好。我可都听你的。”
馥瑶到底要比她有主意些,与其她自己瞎琢磨,倒不如她们二人结伴,凡事也好有个商量,方才稳妥。
两人在林子里,暗自了好些话,莺儿稳了心思,这才出了林子,一同往回去了。路口处,馥瑶道:“我这就回去了,你也回去云松宫里,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照旧伺候她就行了。”
罢,二人各自一道去了。
馥瑶前脚回了来,后面王芩便找她过去,心下猛然咯噔一下子,赶忙摆了笑脸,便往屋里来。
王芩已是穿戴妥当了,今年不知为何,无赌面上多出了些纹路来,加之肤色也不比以前,镜中瞧着晦暗极了。虽是华服在身,妆容依旧细腻,她却不能满意,左右瞧了一遍,便是恼了。
对着馥瑶道:“本宫脸上怎会多出了这些东西来!”
馥瑶不敢应声,只好跪了下来,王芩并未再拿她出气,只是想着,是从何时起,她渐觉自己容貌不如人。
忽的就大笑了起来,是她。
从她出梁,来了她宫里的那日起,她便是不如人了。
愈发心寒了起来,皇上已是不待见她,一旦又有了新人来,她又丢了最是傲气的那张脸,往后还能凭借什么拢回圣心。
突然后颈发冷了起来,心底里蔓延出了惧意,这是她入宫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害怕,更是恨。
她恨绝了萧雪,哪怕她已是不在了,却丝毫不减半分恨意。往日的殊荣与风光,在她来后,都不见了。
跌跌撞撞跑出了门外,独自痴笑着。见地面上积起了薄雪,王芩指着雪白的远处,一阵张牙舞爪,一阵又是大笑,众人在后,谁也不敢上前来劝,只得由着她折腾去。
馥瑶看了一眼,便是扭过头去。可怜她是主子,然而,闹到今日地步,全是她咎由自取,便也不再去可怜她,主仆间往日的情分,到如今,也尽了。
义州。
元景等到了后半夜,仍是不见风隐回来,起身出了门外,预备要往外找去,走了一半,却是停了步子。
自他来了这里,两人见面次数虽多,可是还不曾仔细过一回话。风隐整日在外胡闹,白日里出门去,待到了夜深还不见回来。
可是有意避着他不见,元景又问过旁人,只是他自打是来了义州便是如此。
元景站在院中,又是叹气一回。也罢,他愿意在外嬉耍,只管让他去,拦着不让又没了意思。
这边转身要回屋去,倒不知他从哪里冒了出来,风隐从暗处走了出来,嬉笑道:“这样晚了,元大人是要往哪里去?”
“你还知道回来!”
方才是那样想着,一下见了面,又是恼了。憋着多日的火气,可算是找到了出口。
风隐只当没听见,绕过他往屋里去,元景算是拿他没法子,跟着进屋来。
他不开口,风隐更是不拿正眼瞧他。皇上既然让他离开京城,何故又让元景过来。
他在义州吃的好,玩的好,早就不想回去了,这会儿就算是元景求他回去,他也不能答应。
风隐心里打着这般主意,这才更是肆无忌惮。
“在外闹了一日我可是困了,你怎还不走,在这儿站着,跟个木头一样。”
元景知道这家伙是在撵他走,他也不是什么厚脸皮的人,非得赖在他屋里不可。只是,两人这会儿要不些什么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开口。
“我这会儿还不困。”
憋了许久,元景了这么一句。倒是让风隐笑了半晌,“你不困,我困。你要是不走,我走!”
两人同是绷着一根弦,这下子,已是微微颤动了起来。
风隐便要往门外去,元景前头堵着门,不让他离开。
“来了义州,你还不老实,这都什么时辰了,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不成!”
他面上先是滑过一阵狡猾,而后,依旧是从前玩世不恭的模样,只道:“皇上让我来这里,我便是来了,这义州好极了,我已是懒得回去京城。你且回去告诉皇上,莫是你来了,就是皇上亲自过来,让我回去,我还得细细考虑”
“你!”
这人的是混账话!还等着皇上来接他,莫非是疯癫了!
风隐却不在乎,接着道:“只要皇上身边有那萧雪在,早晚你同我一样,是要被逐出京城的人,她眼中容不得我们,皇上事事依着她,哪里还有旁饶位置。我并未指望着皇上来义州,只不过,我也不打算再回去那京城,留在这里潇洒,岂不美哉。”
他一番话,已是提到了她,元景好险被气懵了,猛然喘了两口大气,才道:“她,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瞧你,这才过了几日,都替她上好话了。难不成你也跟皇上一样,被迷昏头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罢。再者,或是等皇上待她腻了,你还能领着她在京城继续逍遥。来也是,她身边何时缺过人呢,更是不缺你这样的傻子”
风隐还未罢,脸上已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登时让他喉中泛起腥气。
“好啊,她一个南国的妖女,不费丝毫力气,便是将我们拆分的七零八落。”
他未还手,却是道:“皇上是如此,今日你也是如此,我算是看清楚了,她就是夜珩手里的一颗棋子,就是要来霍乱了你们的心智!”
元景扬起的拳头,久久不曾落下,风隐笑望着他,只一眼,忽的转身离了去。
他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元景已是不认得他了,往昔那个风隐,虽是玩闹过了些,总还有些分寸在。而他,早就不同于往昔。
元景空对着暗夜,喃喃道:“乱了心智的人,不是我,更不是皇上。只是你个傻子还不知道罢了。”
次日,待色一明,元景便带人往回去了。
风隐只当是没事一般,过来找他,却不见人了。昨夜许是饮了些酒的原故,他言语间是冲了些,今儿一早,便是往这里来,总得当面解释清了,省得又添了误解。
“人呢?”
厮回道:“元大人一早就回去京城了。”
“回去了?”
“是,一大早就走了。”
风隐只想着,定是他心眼儿,又生气了,这才不吭不响的就走了。心下闷的很,也不能将他追回来,到底没了法子,只得随他回去罢了。
这一日间,哪里也未去,关在房中苦闷了整日,越想着越不是滋味。
“风大人,找着了!”
来人风风火火跑进了屋内,一惊一乍的更是惹得他心烦,风隐自然没好气,道:“何事,如此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