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儿瞧不出她有心事,依旧是屋子里外忙活着,自出了宫来,便是数她最是自在。星竹到底年长些,看出了几分,过来道:“娘娘可是想家了?”
“我哪里还有家。”
怎会出这样凄凉的话来,星竹便是一惊。原本在宫中手中并无多少活计,出了宫来,更是清闲了,只管将手里的闲差事放了下。
“这里又无外人在,娘娘若是想家了,不妨直呢。我同菁儿,自从入宫以来,也不曾回家去过,想来娘娘倒是比我们好一些。”
见娘娘似是听进去了,面上稍稍一笑。
星竹便接着道:“更何况,娘娘身边还有皇上在,怎样瞧着都不该出方才那样的话。娘娘或许是为了旁的事来烦忧,可我看着,娘娘应是底下最有福气的人了,若娘娘还是如此,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便是没法子过了。”
菁儿门外听了去,连忙也进来道:“娘娘,听她一张嘴,能言善道的,都了些什么话,怪是难懂。”
罢,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星竹撇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要我,娘娘是自寻烦恼,星竹姐姐你也是,我呢出了宫来,心里乐呵自然是要笑。否则,不积攒些力气,待回了宫,要是再碰上些烦心事,当是笑不出了。”
着,便是将门大敞一开,痛痛快快的将满大雪映入了眼帘。隔着门框,别是一番风味,像是然的画框,就这般将雪景融进了屋子里来。
菁儿早就知道这位娘娘啊,脾气好着呢,她是害怕皇上,可是一点儿都不怕这位主子。
“眼瞧着就要到了年关,自是喜气的日子,我早就憋了些话,今儿便是大胆一回,娘娘可不许恼了我。”
莫名的,她就是喜欢菁儿这样的性子,便是许了。
“你且就是,我哪能恼了你。”
菁儿便是倚在门前,只觉一半寒气,一半暖气,竟是妙极了。她道:“就像这屋子里暖气太过了,便是冲人,心烦不,还生了燥热,很是不好。要是没了暖意,屋子里便是冰窟窿一般,外面冷,屋里更甚,让人无处躲藏,更是不好。”
“我见娘娘方才在外面看雪,又想到这一重,故此,才将门大敞开了。既有了冬日的寒凉,又不失去暖意,便是好极了。我心思浅薄,只想着,连冷热都能如此有讲究,何况是人呢。”
她转了眼珠,看向菁儿,听得她接着道:“自打娘娘来了我们这里,哪里有过高心时候,每日间见娘娘皱着眉,我同星竹姐姐皆是着急,可又没有法子。眼看着,又要过了一年去,娘娘若是一直如此,往后的日子,不过了也罢。”
不等她发话,星竹已是出来阻止,“你这丫头,乱些疯话!”
菁儿不搭理她,来了她跟前,跪下道:“还请娘娘放宽些心思,好歹多笑笑,有什么难事,娘娘这样闷着心里,只是糟蹋了自己。我只盼着让娘娘将那些心事,暂且都放下,安安稳稳等到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不定娘娘当真就能放下了呢。”
一番话下来,菁儿鼻尖一酸,便是落了泪。
她是将娘娘当作是真的主子,这才掏心掏肺的讲出了这番话来。
屋里久久无人回应,她望着门外,暗暗淌了一行清泪。无论是在从前,还是如今,她并非独身孤寂。
往日有绿绮在,如今有菁儿和星竹,还有他。倒是她不知足了。
仿佛昨日还在江都初春时节,她闹着二哥哥想要出府去,眨眼间,人已在这里,恍惚间离了家乡,身负着骂名。这样的匆忙,又过了一年去。
还未开口些什么,已将眸光递予了菁儿,她弯了眼角,笑中含着泪,却有着十分的真牵
菁儿看在眼里,不由大哭了起来。
她这回是心疼娘娘,才抑制不住了,星竹一旁瞧着,便也是抹泪。
主仆三人,迎着这场大雪,寒冷的痛快,也流泪了个痛快。冷过,哭过之后,仿佛一下子开解了,她头一回有了身在北地的知觉,陌生着的暖意,她在试着看见。
圣上亲自下旨,赐婚于萧云,这大的恩惠,是对着紫兰而来,更是对着萧云。
相府,紫兰还在后院忙活,底下的丫头忙找了过来,“紫兰姐,老爷让你快去前院。”
不知是为何事,她迷糊来了前院,见老爷,夫人,大公子与二公子都在,她便是不敢抬头,垂首行了礼。
秀莹过来,将她带到了一旁,悄悄同她明了。紫兰早将此事忘了一干二净,她哪里能嫁给二公子呢,是她妄想了。
竟是被这忽然而来的消息,吓得一愣,半晌不知回应。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步子也顿了,面上也无了神情。
萧云过来,同她笑道:“是真的,你可是吓傻了。”
紫兰扭脸就要跑,萧云前头将她拦了下来,“你要是不肯,便是抗旨了。”
秀莹难得高兴,过来牵起了紫兰的手。“云儿,莫要胡闹。”这丫头哪里会不答应,不过是怕老爷不准许,才不敢作声。
旨意来的突然,让萧瑜也无了准备,皇上何时知道了此事,他就算是有心阻拦,这会儿也是晚了。罢了,既然儿子喜欢,由着他去罢。
“云儿,你过来。”
萧瑜发了话,带着他往书斋去了。对于相府而言,也算是难得的喜事一件,纵是萧瑜有些固执,这会儿面上多少也是有了些笑意。
众人见老爷似是同意了,这下子便是都高兴了起来。萧云一路咧着嘴,到了书斋,不等萧瑜问话,先是了,“那日是碰巧了,在外面遇见了锦王,我便将此事同他了去,不料王爷当真告诉了皇上,这才”
萧云原本想着,就算是皇上知道了,哪里会替他来做主。往日妹在时,皇上对相府便不甚在意,如今,妹都不在了,皇上岂会管这些闲事。
不曾料想到,皇上的心意,在妹离去之后,方才显了出来,萧云念及此处,倒是苦笑了起来,来,还是妹的原故,方才成全了他和紫兰。
“锦王爷待我们萧家亲厚,如今又加上皇上给了恩典,你同紫兰的婚事,我哪里还能阻拦。只是一件,你同紫兰莫要辜负了皇上和王爷的心意,日后必定是要好好的过日子才是。”
萧瑜倒是想开了,妹很是听话,入了宫,又成了娘娘,可是如今落的何种下场。
他固执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也只是人之将老,一事无成而已。抛开了丞相身份,如今他只希望儿女都能一世安稳,莫要等到失去了,后悔已是晚了。
萧云跪了下来,思及王爷相助,又念及皇上旨意,肩上突然压下了力量,他萧云何德何能,能受此厚爱。方才的欣喜过后,他这会儿忽的伤感了起来,能得如此看重,他萧云日后,必要一番作为,才算不辜负了圣恩。
“父亲!”
萧瑜接着道:“按着我们萧家的规矩,自当是你大哥先成婚,之后才能是你。如今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让你于你大哥之前完婚,那些个规矩,必然是要放到一旁。”
这会儿,萧云心上不出是何种波动,忽的觉着往昔是他误解了父亲,竟是生了恨意。妹离开后,父子二人更是无话,一晃已是相隔了太远。
“大哥那里,晚些时候,我过去一趟。”
萧瑜点头,“不必些别的,谁早谁晚,不过是缘分而已,莫要生了心结。”
“是。”
父子二人,又续了些话,萧云这里从书房出来,便是往紫兰那里去了。路上遇着了母亲,正是往这里来,秀莹笑道:“紫兰那丫头,这会儿都不敢见人了,你快去瞧瞧罢。”
萧云面上也是一笑,辞了母亲,便是往静园里来。
终是心上一块大石头落霖,秀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暗回头,望着儿子前去的身影,到底还是红了眼眶。
“云儿可是高兴了。”
“这还用问,你是他爹难道看不出来么。”秀莹来了房内,朝着他一笑,两人好像是重回帘年,中间夹杂着的乌烟瘴气,经这一回,都散去了。
“皇上虽是下了旨意,不过这日子还得老爷亲自订下。还有大一众琐事,都得开始预备着才是。”
“这样快,孩子都长大了。”
萧府太久不曾有过喜事,这一回已是将全府的精气神,都给拿了出来。“老爷今日才知,孩子早就长大了,我们也都老了。”
“你的是,我们都老了。”
萧瑜起身,来了她身旁,细瞧之下,她原本一张秀气巧的面容上,何时也多了数道皱纹来。“是我对不住你。”
秀莹好险就要落了泪,忙道:“老爷何出此言,人老了,哪能比得上年轻时候。”
“最让我对不住的,还是妹。”萧瑜猛然叹了气,“昨夜,我梦见了妹。她见了我,只是哭,我瞧着那孩子很是伤心的模样,直要我碎了心去。”
提起了妹来,秀莹扭过脸去,拿了帕子来,捂着双眼,面上悲切极了。
“还有些放不下的,今儿一早起来,便都是想开了。又是碰上了皇上来了旨意,一切竟是这样的巧合,恐是妹和皇上之间,到底还是有着缘分未断。无论是哪一重原由,云儿的婚事,我都不可再阻拦。”
秀莹低声流泪,她知道妹最是听话,难为她还留着挂念。
“不哭了。”萧瑜替她擦了泪,“我们都应该高兴才是,瞧你,怎又哭了起来。”
从妹离去至今,秀莹不曾在他面前落过一滴泪。今日,悲喜皆为铺开了,她便也由着自己,已无了掩饰,大方的任凭心绪流露开来。
这一瞬,那笼在萧府上头许久的阴云,轻易的就散了。何故再去执着,萧瑜卸下了身上曾是背负着的千斤重担,骤然间连呼气都畅快了起来。
萧云过了来,轻轻叩门,紫兰知道是他,故意着不肯搭理。
“你这丫头,为何躲着我?”
她转眼又红了脸,不等他继续开口,外面几个丫头,嘻嘻笑笑的围了上来。
“二公子可是来找紫兰姐姐。”
又朝着里屋道:“紫兰姐姐,是二公子来了,你快些出来”
被这帮丫头一闹,萧云也无了法子,只好又道:“你要是不肯出来,我这就回去了,省得让你心烦。”
着,便是要走。
“你”
紫兰忙是答应了一声,又想着两人这都要成婚了,再这般扭捏,倒显得她太过家子气。
“你要去哪?”
忽的一问,他未应答,紫兰也未接着问,两人这才正经的瞧了对方一眼。目光浅浅的,幽幽看到了对方心坎里。
周围丫头们倒是识了颜色,暗自笑了一回,这都跑了开。留下二人在,还以为今生就是错过了,一切都转换的出乎了意料之外。
这突然降临的幸福,是真的,又怕会忽然就消失了,一笑之后,看着对方的眼中,都含了泪。谁人知,盼来了今日,是有多么的不易。
晚些时候,萧云来了大哥住处,萧凌道:“母亲那里,可是准备起了。”
“方才过来的时候,听母亲了几句,只是日子还未订下”萧凌见他话都不利索了,接着道:“你这家伙,连父亲都点头了,还怕我阻拦不成。”
萧云便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大哥自然不会。”
“这一客气起来,反而是让我为了难,你同紫兰我早就看了出来,她喜欢你,你也放不下她。不然,妹那时入宫,怎会将紫兰放到了你那里去。”
仿佛还在昨日一般,经萧凌一提起,萧云又想起了妹来。
“是,妹那时便是看准了,只管将紫兰交付于我。”
“如此,你便不可让妹的心意落了空。”
萧凌早早就等着他来,又想,这家伙在母亲那里,定是要耽搁许久。这一过来,倒是生分了,他虽为大哥,然在此事上并无想不通的地方。
同样是揣着一份期盼,又道:“待父亲订下了日子,紫兰是自家人不错,总也少不得要忙了起来,你且是稳了心思。”
之后,其二人长长谈论了许多来,从儿时,至今日,是要把往昔留下念想的地方,全都拿了出来,细细谈论一番。
是夜,萧云辞了大哥,回了住处去。心上一时酸胀的厉害,独自迎着凉风刺骨,步子一次次的落的很轻,走过了墙外细窄路,瞧着色,应是要下雪了。
他暂且也放下了额外的心思,一味往前去了,身影渐悄和进了幽色帘幕。只这一瞬,萧家的担子,无声之间,都同那落雪一般,飘在了他的肩上。
窗外风声四起,他本就睡得极浅,听着外面的动静忽大忽的,更是无了睡意。
索性起了身来,值夜的宫女,方才还在打盹儿,见是皇上起来了,便是清醒了许多来。
“皇上。”
他道:“你们不用跟着,朕出去走走。”
推门出了廊下,脖颈上忽的是一道凉意,是哪个凑巧的雪花,落在了脖颈上便是融化了开。
他伸手抚去,微微残有着湿意一点,却是烙在了他的心上。紧接着,一阵强风过,带着来的雪,从上直降而下,忽的地间,都静了。
“你还恨朕吗?”
也不知在向着谁人问,罢了,也无人应答。
今时今日,他已是后悔了。
江渊躲在一旁暗自瞧着,到底还是叹了气。心道:纵使是无奈之下将娘娘送与了他人,究竟还是皇上亲自所为。娘娘什么都不得,远远的随着他人走了,留下身后江都,却是变了。
这宫中看似依旧平静,和鸾宫里只剩了绿绮一人在,那丫头固执着不肯走,她总是想着,或许娘娘有一日还能够回来,如此,她便是要守候着。
娘娘怎会这样轻易的就扔下了她,偏就是她,还存着念头不放,想着和鸾宫里还能有往日的情形。
“是谁!”
莺儿忙道:“是我。”这丫头愈发厉害了,莺儿前脚进了来,竟是被吓了一跳。
绿绮过来,瞧见当真是她,便是问了,“你来做什么?”
莺儿只好笑道:“我又不是坏人,瞧你这样的紧张,也把我吓了一跳。”
“谁知道你们又打得什么主意,你同你那位主子,倒无分别。”
莺儿一时无话,红着眼眶。她哪里有什么主意,就是大姐,近些日子来,也是安分守己的,待在宫里,连门都未出。
绿绮见了云松宫里的人,便是觉着心生厌烦。自她回了宫来,一概是谁也不愿意见。
莺儿早些时候听人了,绿绮的脾气更是怪了,那一阵子不肯话,如今当是看谁都不顺眼,也无好话,整日在和鸾宫里哪里也不去。
有人私下道,恐怕是和妃这一去了,这丫头受了些刺激,便是如此了,主子已是不在了,亲近的宫女又是这般,难免惹人唏嘘。
莺儿前几日便是想往这里来,只是大姐这几日头疼之症更甚了,时时需得她在旁伺候,无法子走开。今日得了空闲,莺儿转身就溜了。
这和鸾宫里虽是凄冷,然有绿绮还在,总不至于失了一切去。
莺儿便也不往里走了,站在门前道:“我与你一样,不过是个宫女而已,能有什么主意。”
着,转身要走。
绿绮在后,喊住了她。
“就算是我冤枉了你,可是,这里并非是你能来的地方,要是云松宫里的那位主子知道了,你便是无言辩解。”
“是我自己想要过来,事到如今了,我便也不管了,她要是喜欢,随她去好了。”
莺儿只觉对不住二姐,哪里还想些旁的,罢,扭脸过去,便是抹泪。
“行了,既然来了,随我进来罢。外头这样冷,不是能待的地方,你快些别哭了,瞧着又让我伤心。”
“好。”
莺儿随她进了去,两人一路行至偏殿,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两人随处坐了下,都有些伤感了起来。
绿绮先道:“那会儿,并非是我故意不搭理你们,只是我不能出声,是哑巴了,才是如此。”
“你”
莺儿一惊,她哪里知道这些,若不是绿绮今日自己了出来,她定是不知的。
而后急问着,“是为何?突然间不能言语了,总得有个法。”
到了此处,绿绮拉下了脸来,不由身上一颤。
“那碗药是我端给了娘娘,你们达到了目的,便是走了。你可知,娘娘倒在地上的模样,我瞧着,只是无法出声来。”
绿绮不忍细,当日种种,她如今再忆起来,依旧是噩梦一般。“此后,你跟着你那好主子回了宫来,皇上也是走了,留下我与娘娘在行宫里,娘娘好险是回不来了。”
接着又是苦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是,还不如就在行宫里住下一辈子去,好歹还能留着人在。”
绿绮所言,一字一句的是在折磨着她。大姐对雪儿姐的心思,无人能比她更是清楚。
“是我错了,我该拦着大姐”
绿绮听着,只管发笑,“你拦着她,你如何能拦住她!她萧锦瑟早就动了害饶心思,且是对着她的亲妹妹!”
“倘若此人是换了皇后或是贵妃,她们那些心思,尚且不至于让人作呕。就算不是娘娘,只是宫中的寻常女子,她们自然也会去对付。竟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姐姐,已是看她如眼中刺,急着要动手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直直盯着莺儿,似乎是要将莺儿看穿了一般。
莺儿已是坐不住了,起身跪在了绿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