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妈妈刚说完,只见朱雀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章韶光?”
见蔡妈妈点头,朱雀脚下一空,无力地落在座位上。
章韶光,章家。卫鞅曾告诫她永远不要和章家的人做朋友,她自己也告诫自己永远都不要和章家人打交道。从祁国初立开始,章家和侯府从来都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想到这里,朱雀看着地上笑得打滚的李二,站起来冲蔡妈妈干干一笑:“蔡妈妈,醉仙坊我不要了,告辞。”
蔡妈妈连忙把朱雀按住:“小爷莫急,公子一会就来,您先吃吃茶点。”她面上虽笑得丝毫不差,心里早已把朱雀咒骂千遍,你个毛头小子,让你来醉仙坊闹事,也不打听这是谁的地盘,等公子来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朱雀回头看看小竹,小竹回头看看门口,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早就把门口堵上了,她们这次想逃也逃不掉了。
朱雀深深呼了一口气,她现在扮着男装,整个市井又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应该牵扯不到侯府。但,选伴读那日,她是见过章韶光的。不过那日只是远远的一面之缘而已,况且她那日又是女装,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穿帮了的。
正想着,人群中不知谁来了一句:“章公子到了!”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回头,特别是醉仙坊的姑娘们,不惜爬到了二楼的楼梯角上,一个个探头向外看去。
拥挤的人群渐渐让出一条小道,雕花门外身着竹青色袍子的少年迎着黄昏时分橘黄色的夕阳缓步走来,白皙的皮肤在橘色的映衬下更显得他超凡出尘。夕阳光洒过的丝丝金线均匀地落在他青玉束冠的发丝上,抚过他高挺的鼻梁,他就这么沿着人群走来静默地不发一语,人群中不时传来啧啧地赞叹声。
人道京中三公子,王府祁越,侯府卫鞅,章家章韶光。章家财力权利当属三家之首,三公子中也属章韶光的名头叫得响亮:“人中龙凤,公子韶光。”
章韶光穿过人群,看着地上笑得打滚的李二,又转身看向坐着的朱雀,眼神中有一丝异样飘过,随即又马上恢复正常:“小公子就是赢了醉仙坊的人?”
朱雀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脯道;“正是。”
在地上打滚笑的李二跪着来到章韶光面前:“公子饶命哈哈公子饶命啊哈哈。”
章韶光看也不看李二一眼,冲朱雀作了个揖道:“还请小公子到楼上小叙片刻。”
朱雀摇了摇头,谁知道到楼上他会不会下黑手?便开口道:“不了。还请公子给个痛快话,这醉仙坊给还是不给?”
话毕,看热闹的群众都屏息凝神等着看章韶光如何处理。
章韶光不紧不慢地走到朱雀面前,俯下身子附在朱雀耳边轻声道:“还请表小姐赏脸。”
朱雀顿时变了脸色,他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见朱雀点头,章韶光又转身对看热闹的群众道:“诸位,今日醉仙坊闹出此事,扰了大家的雅兴就每人送一坛好酒当作是赔礼吧!”
人群中顿时响起叫好声,从章韶光踏进门到分毫不差的解决矛盾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真真不愧是章骞之后。
人群散开,听小曲的听小曲,喝花酒的喝花酒。
朱雀跟在章韶光的后面,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内早已摆好茶点,章韶光对着朱雀微微一笑:“表小姐请。”
朱雀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安,要是章韶光跟他老爹章骞说侯府的人来醉仙坊捣乱,或是跟侯府告状,她都会死得很难看。
章韶光仿佛看穿了她心思一般,又是一笑:“表小姐放心,家父那里我会守口如瓶。侯府那里我自然也不会叨扰。”
朱雀看着章韶光的笑,竟然有些温暖。耳边又想起卫鞅的叮嘱,把脸又板了一板:“章公子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章韶光依旧不改嘴边的浅浅一笑,道:“早在书院读书之时,便听闻卫鞅的表妹把祁越打得落荒而逃,那时就觉得表小姐是个有意思的人,后来选伴读那日,有幸见到表小姐就记住了。因此,即使表小姐今日以男装示人,我从看见你的那一刻,便知道你是侯府的表小姐。”
选伴读那日章韶光见了卫鞅身旁笑得灿然的少女,便把她刻在了脑海里。章韶光家中也有妹妹,便是章韶嫣。但韶嫣从小就是按照未来皇后的礼仪熏陶下长大的,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闺秀皇室贵族的风范,但在他看来妹妹活得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沉重,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活成那日在阳光下笑得灿然的少女。
“章公子,醉仙坊我不要了,你放我走吧!”朱雀的话打断章韶光的思绪,他看了看窗棂外夕阳已沉入西方天际,便道:“和表小姐说话竟忘了时辰,韶光这就送表小姐回去。”
朱雀一听他要送她回去,立马就急了。这要是被卫鞅看见可不得了摆摆手道:“不必了,我素来喜欢步行,就不麻烦章公子了。”
章韶光会意,尴尬一笑。看来他此生要和侯府的人做朋友怕是无望了:“如此那韶光便不强人所难了,表小姐请。”
朱雀随章韶光走下楼梯的时候,李二早已没了踪影,想是含笑散的效力过了去哪歇息去了。
朱雀带着小竹出了雕花门,没走两步便听到小竹尖声叫到:“小姐小心!”
李二不知从哪个角落拿着匕首对着朱雀冲出来,匕首锋利的刀锋,反射着夕阳最后一丝橘黄色的光线明晃晃耀眼的很。
李二仿佛要治朱雀于死地般,拿着匕首直直地冲她的心刺过来。
那一刻,朱雀愣住了,含笑散什么的也被吓忘了,整个人直挺挺地杵在原地,刀尖离心脏一寸远时,竹青色的身影冲出,将李二整个人打飞了出去,但匕首还是冲朱雀的脚落了下去。
刹那间,朱雀的鞋被血渲染成刺目的鲜红,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章韶光一把将她扶住冲着周围被吓呆的人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
待朱雀醒来之时,西方天际染上浓浓墨色,雕花床边,章韶光负手而立,背影显得略孤单。她的脚仍痛地钻心,但这个时间侯府应该快用晚膳了,想到这里,她艰难坐起。
声音惊动了章韶光,他回头一看朱雀醒了,大喜道:“你醒了!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李二已经被收押官府了,让表小姐受惊了。”
他关切的语气让朱雀不忍板着脸装冷漠,她笑了笑:“今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了。”
章韶光摇了摇头:“天色已晚,表小姐脚又受了伤。楼下已备好马车,我送你回去吧!”
朱雀看了看自己被缠成粽子一样的脚,点了点头。
侯府上,仆人拎着灯油在各处掌灯,卫鞅找遍了整个侯府都没找到朱雀的影子,便知道她又偷偷跑出去玩了,便站在侯府的红灯笼下等着她回来。
远远的,有马车驶过来。卫鞅只当是路过的马车,却不想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侯府门前。
车帘打开,竹青色袍子的少年探出身来,见卫鞅在侯府门口有些吃惊地顿了片刻,冲他作揖道:“卫公子。”
卫鞅愣了片刻,终是淡淡回礼:“章公子。”
就在卫鞅纳闷章家的马车怎么会驶到侯府时,车帘里一只圆乎乎白嫩的小手伸了出来,章韶光见状,连忙扶住。
就这样,章韶光扶着朱雀的右手,小竹扶着朱雀的左手,下了马车。
卫鞅看着章韶光扶朱雀的手顿时心头燃起一团火,但是当他看见朱雀向他一瘸一拐走来时,他连忙上前问道:“脚怎么了?”
朱雀像个犯错的孩子,低头不语。
章韶光见状,微微笑道:“表小姐的脚未伤到筋骨,大夫说养几天便好了。”
卫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觉得是章韶光帮了朱雀。他冲章韶光做礼道:“谢过章公子了。”
“谢”字混着夏日夜晚湿热的空气和着细碎的虫鸣,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卫鞅接过他扶朱雀的手,章韶光左手空荡荡,心里像少了些什么随即笑道:“把表小姐送到府我就放心了,韶光告辞。”说完便踏上了马车。
待马车行远,卫鞅看着低头不语的朱雀道:“说吧。你今天又闯了什么祸?”
朱雀抬头看着卫鞅,还没开口便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鞅哥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朱雀毕竟是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在外面可以佯装坚强,但是在看见卫鞅的那一刻,她心中的委屈便全都藏不住了,泪水如决堤般掉落。
卫鞅见朱雀哭了,也不继续问下去。只是俯下身来替她擦着眼泪。
门内有婢女来报:“少爷,老夫人催您和小姐去宴厅呢。”
卫鞅见朱雀的脚被绑成了一个大粽子,蹲下来道:“上来吧,我背你。”
朱雀擦了擦眼泪在小竹的搀扶下,贴在卫鞅的背上。
少年背着少女一步步穿过一盏盏琉璃彩绘灯走在夏日皎洁的月光里。
“还出不出去惹事了?”卫鞅扭头看着肩上哭成大花猫的脸。
“不了。”朱雀把头埋得更深了,带着哭腔道。
“你可别把鼻涕蹭到我衣服上。”
“嘻嘻。”
夏风拂来,暖暖的,有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