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在一个朝霞绚烂的清晨,卫鞅随高谷子启程上了峨山。
朱雀脚上的大粽子虽然拆去了,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便没能去送行。倒是卫鞅临走前不知何时从市井上买来了几盒桂花冰粉来跟她道别,告诫她不要去市井闲逛,免得又挂彩惹得老夫人担心。
朱雀捧着桂花冰粉的木漆食盒郑重地点头之后,卫鞅满意地牵着马消失在聒噪的蝉鸣里。
食盒里的冰粉泛着丝丝沁凉的桂花香,朱雀忍不住端起一盒,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一旁绣花的小竹道:“小竹,我大姐姐是不是最爱吃桂花冰粉来着?”
小竹仰头思忖片刻点头道:“大小姐每次回府,夫人都会命小厨房加上一道桂花冰粉,想是大小姐的心头之爱吧!”
自脚受伤后,朱雀便没去卫锦的院子看她。倒是卫锦听闻她脚受伤,隔三差五地差人送药过来。
蝶恋花的毒虽清,但卫锦却整日待在房门中不出来,朱雀知道,比起受伤滴血,最大的痛莫过于心死。
“小竹,”朱雀把冰粉放回食盒,扶着茶案站起道:“带上食盒,我们去看大姐姐。”
小竹看朱雀走路还是不利索的样子,连忙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花道:“小姐!使不得!你的脚伤还未痊愈。”
朱雀摆摆手:“我整日待在房间里都快发霉了,鞅哥哥走也不让我送,大姐姐的院子就在旁边,我走几步总行吧!”
小竹见扭不过自家小姐的驴脾气,便拎起食盒,跟在朱雀后面出了院门。
刚进卫锦的院子就见采菱笑着迎了上来:“小姐来了啊!大小姐刚才还念叨着要我给小姐送金创药呢!”
朱雀回给采菱一个灿烂的笑:“不劳烦采菱姐姐了,我脚快好了,以后经常能来串门了!”说完环顾四周,不见卫锦的身影便道:“我大姐姐呢?”
采菱笑而不语,引着朱雀来到后院。
卫锦的后院离老夫人开的荷花池极近,便命人建了座凉亭专做赏荷用。
朱雀一进后院,便见卫锦一袭云白色轻纱裙,松软的发鬓上斜插着玉簪,倚着雕花栏出神地看着荷塘,仿佛一个脱离尘世的仙子。
有时候朱雀就想,那元家姐夫是瞎了眼不成,放着大好的美人不珍惜寻什么花问什么柳?
不过她今日是来逗大姐姐开心的才不要提什么元家姐夫呢!
“大姐姐!”朱雀拎着食盒冲卫锦兴冲冲地一瘸一拐地小跑过去。
卫锦闻声看去,连忙起身道:“你可仔细着你的脚伤,可别以后真成小瘸子了!”
“大姐姐,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朱雀得意的举起食盒冲卫锦摇了摇。
夏风拂过,荷塘温热的荷香混着甜甜的桂花香飘过。
卫锦笑着捏了捏朱雀的小圆髻:“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冰粉的?”
朱雀放下食盒,拿出一盒冰粉递给卫锦:“大姐姐每次回府,舅母都要命人添道桂花冰粉,我就记下了。”
卫锦接过朱雀的冰粉,打趣道:“我弟媳可真是有眼力见儿,你待我这样好,我以后可赖在侯府不走啊!”
自卫锦提出和离后,便把和离的文书送到了元府。这几日元淞每日都来侯府接人,卫锦都命人打发走了。
他之前为了一个唱曲的对她那样狠心,又放纵那唱曲无视她正妻的地位,被吕国人收买给她投毒。想是那唱小曲的早就打好了算盘,灭了她之后,自己再坐上元府少夫人的位置。如果她是元淞心尖上的人,那唱小曲的又怎敢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
想到这里,卫锦脸上的笑消失,又看着荷塘出神。
盛夏将尽,酷暑已消。荷塘里荷叶已不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有的已经泛黄打卷,颇有萧瑟之感。
卫锦叹了口气。
朱雀见状,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冰粉送到卫锦嘴边;“大姐姐快尝尝这冰粉好不好吃。”
卫锦看着朱雀笑得灿然,便微微一笑吃了口冰粉,一番咀嚼回味之后,她笑道:“这冰粉不像是府里厨子做的,倒像是市井上的味道。该不会是你家夫君买来送你,你借花献佛的吧!”
朱雀见被拆穿,不好意思摸头:“鞅哥哥临走前送的,我想起大姐姐爱吃就送过来了。”
卫锦“噗嗤”一笑:“看来我鞅弟还是很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嘛。不过要说这市井上哪家冰粉最好吃,还要数东街白玉斋的最好吃,他们家的糖桂花是全京城都仿不来的味道。”
朱雀看卫锦说话时眼中闪着光,想着卫锦早在闺阁时养在老夫人膝下极尽宠溺,也应是如她一般自由去市井闲逛的。只是出嫁之后便被三从四德各种礼仪规制压得喘不过气,加上元家姐夫喜新厌旧,婆婆蛮横,原本一个在烟火尘世中活得洒脱女子,最后只落个遍体鳞伤。
看着卫锦消瘦的面庞,朱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起身远望荷塘里打卷发黄的荷叶道:“大姐姐,瑞姑姑罚我绣的花还在屋里放着呢。这食盒给你放这,想吃的时候就拿一盒,我先回屋了。”
卫锦微笑点点头:“这几日你且乖乖待在府里吧!要不然阿瑞罚你绣的花都能堆成墙了。”
朱雀笑嘻嘻应下,扶着小竹走出卫锦的院子。
还没走几步,朱雀便对小竹小声道:“我们一会儿去白玉斋给大姐姐买糖桂花。”
小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大小姐方才还嘱咐小姐要守规矩,不然瑞姑姑又要发作了。再说小姐要是走路多了旧伤撕开,脚就真的废了。别的都还好说,这脚要是废了,以后打架打不过人家了还怎么逃跑?”
朱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极重要的。不过大姐姐平日里对我那样好,现在她整天郁郁寡欢,和我笑得时候都不如从前那般开心了。她那么喜欢白玉斋的糖桂花,我要是买来送到小厨房那里,那大姐姐每日都能吃得开心了。”
小竹托腮思忖片刻:“小姐想要白玉斋的糖桂花,吩咐下人去买就是,为何要自己出去?”说完顿了一下,小眼眯成一条缝像是要把朱雀看穿似的:“难不成是小姐想以此为借口出去不成?”
虽然朱雀确实是想让卫锦开心,却也夹了私心。她见心思被拆穿,恼羞成怒,抬腿给了小竹一脚:“胡说!你小姐我只是要逗大姐姐开心!走,我们求外祖母去。”
自脚受伤后,老夫人便增加了侯府几个后门家丁的数量,那些家丁府卫只要一看朱雀接近府门,眼睛一个个瞪得跟门神一样,谁都不敢马虎大意放她出去。
“外祖母!”朱雀一进院门就冲竹帘里剪花枝的人影甜甜地叫了一声。
老夫人剪花枝的手顿了顿,对一旁候着的阿瑞笑道:“你快去接一下那皮猴子,脚伤刚好就来我这里蹦跶了。”
阿瑞领命,刚要掀开竹帘,只见帘内就探出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圆脸冲她笑道:“瑞姑姑安好!”
说完便一瘸一拐小跑到老夫人身旁,乖巧地行了个礼:“请外祖母安。”
老夫人连忙扶她坐到梨花木椅上,嗔怪道:“你这脚伤才刚好,禁不起跑,你可给我仔细着点。”
朱雀嘿嘿一笑撒娇道:“今日来就是想求外祖母恩准朱雀一件事。”
老夫人看着朱雀圆圆的大眼睛里忽闪忽闪地便知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什么事还用得着求我?你不是挺能耐?都能打架挂彩,整日没个小姐样。”
朱雀起身,来回摇着老夫人的衣袖又撒娇道:“外祖母就不要取笑朱雀了,我受伤后就收敛了,以后我事事听瑞姑姑的话,琴棋书画烹茶绣花每样我都好好学。”
话毕,站在一旁的阿瑞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老夫人一听笑道:“说吧!你要求我什么事?”
朱雀一听老夫人允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大姐姐最爱吃东街白玉斋的糖桂花做得桂花冰粉,我想去给她买几罐。大姐姐总是郁郁寡欢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老夫人看着窗外碧空不语。
卫锦当年待嫁闺中之时,满城权贵公子都来上门提亲,可她偏偏挑了元淞。如今她郁郁寡欢,说明她还在乎他。元淞和离,不管是不是气话她都不能插手,感情的事还是由她自己做主吧。
朱雀仰头,看着想得出神的老夫人,盆栽里的腊梅细碎的枝条映着她眼角斜长的纹路,更显安静祥和。
片刻,老夫人低头看着朱雀笑道:“你是想给你大姐姐买糖桂花还是想自己闷了想出去溜达?”
朱雀讪讪一笑:“都有都有。”
老夫人指着朱雀的鼻头无奈道:“你呀你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顾念着你大姐姐总是好的,”随即吩咐阿瑞“给这皮猴子备辆马车,再配几个利落的府卫,别又出门打架打不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