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被妓女柔儿这么一指,心提到嗓子眼。
但凡换个地方,码头,巷道都好说,她随手给那俩狗男女下个药撂倒就完事了。但现在铺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元淞和柔儿身上,她已找不到下毒时机。
元淞则顺着柔儿指得方向看去,便见角落里戴面纱的女子低着头,她的身边站着一盘发女子美得不可方物。
这不是那日街上遇见的傻子吗?
“小傻子,你俩过来。”元淞冲朱雀招招手,笑得猥琐。
你他娘的才是傻子。
朱雀心下权衡一二还是十分厌恶的走向元淞。这个时候不闹事是最好的选择,最好是成功糊弄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也过来。”元淞指着卫锦道。
角落里的卫锦看着胭脂柜旁的元淞,心头生寒。
不是没有爱过他。
那时她作为侯府嫡女,待字闺中。
京中名门皆上门求取,心气高的她一个都没瞧上。
直到某个春日她出门踏青,贪玩误了时辰便捡了条林中小路归家。
谁知平日安全的林间小路冒出几个土匪把她的婢女护卫一个个杀光,眼看刀就要架在她脖子上,他便出现了。
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却赢了她的心。
现在想想那只是他的自编自演。
他只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给侯府提鞋都不配。若他正常提亲,父亲连名帖看一眼都觉得浪费。
他便使了个龌龊的小伎俩接近她,为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显赫的侯府。
他想往上爬,她便是那棵通往高处的藤。
但那时的她并不懂,只是单纯以为他爱慕自己。
自那以后,他经常会偷偷递书信到侯府,她便每日都盼着,久而久之她习惯了每日握着他的书信入睡,习惯每日他的嘘寒问暖。
但有一日,书信被误送到父亲手上,他勃然大怒。毕竟私通书信传出去并不好听。
她求父亲把她嫁给他,她说她喜欢他,此生除了他谁都不嫁。
真可笑……
她不知那封书信是他收买小厮故意送到父亲手中的。
就这样,他用计谋娶了她,她欢喜得嫁给了他,她期待和他白头偕老,他期待借助侯府一步登天。
但,不过几年,侯府拓新派屡遭守旧派打压,加上皇帝的猜忌,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受重用。
自那时起,他会莫名其妙发火,会气急败坏扇她耳光。
就连他的母亲,刚来时对她百依百顺,后来便百般刁难。
她对自己说算了吧……
人是自己选的,便只好忍着过一辈子,父亲已那般艰难,自己不能给他心头再添堵。
直到他明目张胆花街柳巷,直到他将唱小曲的领回家宠在心尖儿上,再直到她被那女人下毒差点命丧黄泉。
那一刻,她便心死了……
说不上来恨不恨他,但她恨自己。
为什么没有看清这个衣冠禽兽?
“你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呀,这是京里的大人,你最好乖乖听话。”妓女柔儿挽起元淞的胳膊仗势欺人道。
“哟!我今日可开了眼了,现在宜春院的姑娘也会摆驾子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哦,对,狗仗人势。柔儿姑娘可曾听过?”
面对眼前妓女的嘴脸,朱雀强势怼回去,气得她直跺脚。
元淞抚着她的腰道:“不生气,不生气,她就是个傻子,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不是要试色嘛,那咱就试个够。”说着拿起柜台上的十盒胭脂,不耐烦的对卫锦嚷道:“还会不会走路,赶紧把面纱摘了给柔儿姑娘试色。”
柜台伙计见有人刁难卫锦,机灵地扒拉开人堆满脸赔笑走过来:“爷,你要找人试色只管找店里伙计就是,那是我们大当家的,今儿客人多,怕是腾不开手帮您试色。”
闻言柔儿姑娘不悦皱眉:“你们皮糙肉厚哪配给我试色?我就要她,她肤色和我一般,就要她试。”
朱雀恨得牙痒痒,巴不得跳上去踹死那不识相的女人。还没等抬脚便见卫锦走上前来笑道:“今日怕是要姑娘失望了,我脸上有恙实在是试不了色。”
柔儿哼了一声,扯了扯元淞的衣袖娇嗔道:“大人,她竟不把你放在眼里,不给你一丝面子。”
都说男人最好面子,尤其是在身边有女人的时候。
“今日你试也得试,不试也得试。”元淞怒道,伸手便要扯卫锦脸上的面纱。
说时迟那时快,朱雀一身手臂,结结实实把元淞挡了回去。
他被这么一挡大发雷霆:“你一个小小淮南胭脂铺,竟敢违背我?谁给你的胆子?来人呐!”他冲外一喊,便冲进来五六个带刀的衙役。
阿言站在远处缓缓拔剑出鞘。
卫锦对他摇摇头,现下并不是拔剑相向的好时机。
她凝眉,手碰到了朱雀给她的白瓷瓶,心中有了主意,但这主意并不太好。
可眼下,唯独此法。
她站在朱雀身后打开瓷瓶,滴了几滴在手上。
她的手在发抖,她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她回头看了眼元淞,那个衣冠禽兽。
如若让他见到自己真面目,那么卫家必死无疑,卫鞅十年来的苦心谋划便会毁于一旦。
罢了。
既然当初是引狼入室,是她选择错了。那么,便让她对她的错误负责。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面纱,将手掌中的毒液一把捂到脸上,不带一丝犹豫。
动作之快,连自己都吃惊。
蚀骨之痛传遍全身,她觉得自己的脸慢慢开始溃烂。
虽她忍着痛,不敢叫出声来,但身子不住发抖,很快朱雀察觉到她的异常。
朱雀抱住她不住发抖的身子,见她手心处已红肿溃烂,满眼惊恐道:“大姐姐,你……”
卫锦满头大汗,却仍无一声痛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渐渐她在朱雀搀扶下挺胸站起,眸子对上元淞。
元淞看着她的眼神,身子一震。
那眼神他见过,却忘记在哪里见过。
看起来无所畏惧,无牵无挂,甚至,万念俱灰。
只见她缓缓拆去面纱,脸上遍布一块块红肿溃烂,已然辨认不出原本面容,只有那一双倩丽眸子诉说她曾经也是一绝代风华的美人。
“好丑!人家害怕。”妓女扑在元淞怀里捂住眼睛。
元淞强装镇静搂住柔儿道:“不怕,丑女开得胭脂铺也不必买了,走,我们去宜春院快活去。”
说着,便转身离去,踏出门槛之际不由回头看一眼卫锦。
这个女人在哪里见过呢?
他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她丑陋的面容,最终笑得猥琐搂着柔儿的细腰走进明媚春光里。
待他俩走远,卫锦随即晕倒在地。
朱雀连忙去扶,手触到她的衣裙时,发现她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诛颜的蚀骨之痛寻常男子都忍受不了。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但卫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朱雀心疼极了。
诛颜之痛不及诛心。
她知道卫锦已被元淞伤得体无完肤,她的心已死了。
心死之人,便不觉得痛了。
但此时她脸上的伤口开始溃烂流出暗红色血液,朱雀吓得抱起她冲出胭脂铺,对着阿言道:“快让鞅哥哥飞鸽传书给高先生。”说完便一跃飞上碧空,朝小梨花巷飞去。
她跟高谷子习毒时也学习过解毒,在高谷子来之前她可用些药拖住诛颜在卫锦体内蔓延的速度。
当下唯一希望便是在高谷子来之前,她可以保住卫锦的脸。
她拼尽全身气力,抱着昏迷的卫锦终于回到卫府,一番施针用药黄昏时总算拖住了卫锦脸上溃烂的蔓延之势,但自始至终卫锦眼睛都没动一下。
是不愿意醒过来了吗?
朱雀坐在床边握着卫锦的手哭道:“大姐姐,你怎么那么傻呢?为什么要把毒药用在自己身上?姓元的不珍惜你我们珍惜你,你醒来吧,醒来我便每日替你巡铺子……”
她哭了一通,眼睛都哭红了,卫锦还是没个反应。
墙外急促马蹄声响起,朱雀如抓到救命稻草般飞奔出墙外,便见卫鞅策马疾驰而来,身后是一背药筐的素青衫中年男子。
但,那人并不是高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