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夜,宜杀人,宜抛尸。
茫茫白雪能掩盖尸体血迹,能将杀手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雪的世界是琉璃,琉璃下遮得是什么不重要。
因卫延葬在后山侯府陵墓,马车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卫鞅朱雀几人走着去走着回返到侯府已是深夜。
因老夫人叫卫鞅去问话,朱雀自己回到小院,隔着雪中竹林便隐约见小竹背着包袱站在房门口。
今日发生的一切让她心累,见小竹连眼皮也懒得动一下:“不是让你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竹低头看着雪地,好一会才道:“我娘说是老侯爷救了我们一家,现下侯府又难处就算让我死他们也无怨言。”
朱雀想了一下,确实小竹曾经跟自己提到平阴候在战火里将他们一家救下,她摆摆手:“随你吧。去,给我打盆热水。”
“小姐,我还没说完……”小竹解下背上的包袱“有人要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那包袱皮用的是上好的绸缎,朱雀接过拆开一看是些金银细软:“谁给你的?”
“他说不能说……”
“你不说我便把你赶回家!”
“章公子!是章公子给的,他说侯府有难,他没什么能帮得上的,只能送些金银,给小姐安身用。”小竹和盘托出。
朱雀听到章韶光的名字,心中抗拒了一下。她隐约觉着这几日侯府遭遇的事,卫延的惨死都和章家有脱不了的干系。
她的舅父都没了,还送金银细软装什么好人,她气得发抖,奔到东墙一甩手便将包袱扔了出去。
东墙外接的是街道虽说雪积得很厚但包袱中装的是金银,总该落地有声。可朱雀驻足细细听着也没听出到什么声音,拍拍身上的雪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衣袂翻飞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便见章韶光一袭蓝袍右手撑伞,左手抱着刚才被她扔出去的包袱越过高墙飞了进来。
若是平日的朱雀会感叹飘雪中飞来了天仙,但今日不一样,卫延下葬,街上被攻击,她心中早没了兴致。
连笑一笑,现在对她来说都很勉强。
章韶光立在她面前,为她撑着伞,将手中的包袱默默递了上去。
她仰起脸冷冷看向章韶光,一把将包袱打在地上。
雪下得极大,扑簌簌落在油纸伞上。
“表小姐既是恨我恨章家,便好好活下去。”章韶光心里清楚侯府出事章骞多少在里面掺和了几下,他作为章家长子自是再也不敢在她面前示好半分,他知道无论怎样,她都不会领情,更不会改变心中根深蒂固般对他的成见。
“我不想再看见你,滚!”那一字‘滚’夹杂了朱雀所有的怨气失望顺着眼泪一丝不剩倾倒在章韶光身上。
章韶光眼神中渐渐黯淡下来,把油纸伞放在她手中便一跃而起消失在纷飞雪絮中。
朱雀握着手中的长柄油纸伞,低头看着雪地上打翻的包袱又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下雪时四周静悄悄的,据说是雪孔将周围杂音都收进了,才有这万籁俱寂的冰雪世界。
朱雀转身撑伞欲走,便听墙外无数兵器撞击声响起,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不忍周身生起寒意。
她应声看去,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一个个手持长刀跳上东墙,这些人连脸都遮得严整,只露一双毒辣的眼睛满是杀心。他们发现朱雀撑伞立在不远处,立即跃下墙头,手中拎着的长柄剑在雪地上撕拉作响。
朱雀吓得一时说不出话而后连连尖叫几声便朝房门出逃去。那几个人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三刀便能砍死,也不着急追她。为首的展开手里的侯府各院图纸,指了指各处吩咐:“你去这里,注意,不留活口!”
他一下令,七八人便散去。剩下三人笑得渗人,直直把朱雀往墙角逼去。
朱雀被逼得连连退,全然不知她已到东墙的夹角,无处安放的手摸得冰冷的砖头瑟瑟发抖。
那几人冲她扬起明晃晃的长刀,她这才终于能扯着嗓子喊出“救命啊!”三字。
“小丫头你喊也没用,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一人拿刀拍拍她的脸,而后将刀举高,一挥落下。
小竹正好端着盛满开水的洗脚盆过来,见一群带刀的人要杀朱雀,连忙把盆里的热水泼了出去。
小竹平时会些拳脚,泼出去的热水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精准地落在那群人的背上。
他们一个个呲牙咧嘴在雪地里打滚,等身上的热消散了拎起刀追着小竹便杀。
朱雀这边还有一人站在里层,并未被泼到。他有些被惹闹了,满目燃着怒火拿刀向朱雀砍去,朱雀在角落里躲闪不得,只能闭眼呜哇乱叫喊救命。
“嘶拉”一声,是两剑相交的声音,朱雀张开眼睛便见一袭蓝袍的章韶光手执长剑将黑衣人连连击退。那黑衣人见是他眼中略有惊异,只防他的剑招却没有要反击的意思,像是拿他没办法一般。
他的蓝袍在白雪中翻飞,为她挡下一刀刀致命的袭击。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救自己这么多次,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她对他恨不起来。
中苑这边比朱雀院里更凶险,因老夫人招卫鞅卫锦过来问话,连同阮氏有四人在院里,会武功的只有卫鞅一人,但绝对不到能以一抵七的地步,何况他还要分心挡老夫人她们三人的剑,何况黑衣人是来自骑下白骨万千的骞翥军。
好在卫鞅虽练剑时间不长,但悟性极高。他连连挡下七八人的袭击,左移下右移下护好她们每一人,但当朱雀那声穿透力极强的“救命啊!”传来后,卫鞅急着攻出院子去救朱雀,但那些人鸡贼地将他团团围住,也不往老夫人三人那边分心了,七个人围攻他一人,计划着把卫鞅解决了再杀旁边三人。
卫鞅手执长剑,眼光扫了一圈黑衣人,侯府向来和人无杀身之仇,怎得这些人今日要他们全家性命?
“你们是什么人?”卫鞅低声问道。
为首的笑了一下:“少爷别问那么多,总之你们今晚必须得死。”
“哦?是吗?”卫鞅一挑眉,一跃至半空向他们挥剑而去。
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举刀反击剑尖,并齐齐将刀刃横成一个极密的刀网欲趁卫鞅下落之时让他自投罗网,但卫鞅一踩刀网顺势斜向旁一飞身,便出了几人的包围,飞速向朱雀的院中跑去。
此时朱雀院中章韶光以一敌三几个回合下来额头上渗出汗珠。为首的见他精力被磨得差不多,使眼色给身边二人。那二人领会趁章韶光一个不注意便举刀向朱雀刺去。
章韶光见状也不管面前打斗的黑衣人刺来的剑便纵身一跃挡在那两把刀前。那两人只想着领头的能把他拖住,所以刺朱雀的这一刀用足了气力,却没成想节骨眼上章韶光扑上来挡刀,想要收力已然来不及,那两刀还是划过章韶光胸口,顺力也划过朱雀肩膀。
为了侯府灭口,那刀尖上可都是涂了毒的,章韶光中刀后,便倒在雪地上,身上的鲜血渗进雪地里。
朱雀肩膀中了一刀,只觉火辣辣而后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在周身传开,只让人觉得意识模糊,气力全无。
她隐约见那二人慌张丢下刀,领头的掏出一罐药洒在章韶光伤口上,又命那二人将他背起,越过高墙走了。
朱雀麻木冷笑,是因为黑衣人不敢伤章家的人,还是黑衣人就是章家的?
章韶光啊章韶光,你做谁的儿子不好偏要做章骞的?
朱雀意识越来越模糊,周围刀剑相交声在她耳边越来越浅,她眼前一片空白,慢慢地她仿佛看见簇簇桃花下一袭月白色华服的少年朝她笑着走来,嘴里说着:“汐儿,别玩了。我带你回宫。”
朱雀在雪中嘴角一笑,终是对着脑海中梦境般的场景意识不清的来了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