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剑飞是最敏锐的剑客。

他能从伤口特征判断出凶器的特质，能从战斗痕迹判断出对方境界、门派，甚至能从死者不甘合上的双眼中读出她的遗憾。

“大成剑法返璞归真，怎么会这样？”

他望向麻木地站在一旁的肖楠，问他：“你和她可熟识？”

肖楠摇头。

“杀她的人境界与我一般上下，可是剑法却远胜于我，这世上只有不超过五人在剑术上有这样的造诣，可每个人都几乎是一个门派的开山鼻祖！”

肖楠渐渐回过神来。

“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

“没错，这样的人没理由去自己动身杀一介女流，这正是疑点所在。”

独孤剑飞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只是没说出口。

“阁下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吧。”他突然问肖楠。

肖楠诧异了几秒，点点头：“没错，我已经见过你三四次了，可……你怎么会知道？”

“人的眼睛映照着内心，有些事你不必说，我也能看出来。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若见过我，我必然见过你，即使见过一面的人，我也能将他记得一清二楚，可我实在想不起你……”

肖楠没心思跟他解释，只敷衍地回道：“也许是你疏忽了。”

“不！”

独孤剑飞目光如炬：“阁下应该不属于这里吧？我猜测，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只是万花筒中的景象，我也许只是景象中的一个点，所以无法看到你。也许阁下才是真实的存在……”

他说着竟然大笑起来：“荒谬荒谬，我竟然否定自身！”

肖楠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数的想法在他脑中涌了出来：一个游戏中的NPC，几乎意识到自己是虚幻的，是否意味着人工智能的觉醒呢？

就好比一个现实中的人，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以及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虚假的。楚门的世界至少有演员，可对于游戏中的NPC来说，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程序。

肖楠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是个局外人，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为何还会深陷其中呢？

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又到了结束的时间了。

独孤剑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说道：“我也许能帮到你，也许不止我，你可以借助很多人的力量。你想救她，对吧，就要想办法借助别人的力量，凭你自己是做不到的。”

肖楠如醍醐灌顶，独孤剑飞说得对，他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

当他打算再次开始副本时，客服却在这时提醒他：“尊敬的玩家您好，系统已修复完毕，下线功能可以正常使用，给您造成的损失以及不便，将以系统奖励的方式补偿给您！另外，副本功能还在修复中，请您耐心等候。”

肖楠的心头瞬间又被失落感占据了。不论他多么入戏，多么努力，这一切都是假的啊！

“看来阁下已经作出决定了！”

独孤剑飞说，随后身形就淡去了，不是他要离开，而是系统时间重启了。

肖楠犹豫再三，还是点击了‘退出’按钮，他已经没有心力再进行这场折磨人的游戏。

他摘下游戏头盔，从小房间那扇蒙了不知几层灰垢的玻璃窗向外望。正是傍晚时分，城市的傍晚偶尔会有几天能看到夕阳，今天尤其鲜艳。

从他所在的二十二层向天边眺望，晚霞同远处的地平线融为一体，像是地平线溢出的鲜血。

“远处有一片空地啊，之前没留意过……”

他细看了几眼，猛然想起来，那是堆放垃圾的空地。他生活在现代城的边缘，能看到垃圾站倒也不意外。

生活在城中心的都是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在被辞退前也曾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很累。是精神不堪重负的疲惫，而不是肉体的劳累。到了晚饭的时间，他决定下去，找个饭馆坐下来吃。

对于孤僻成性的他来说，连下楼见人都要慎重地做出决定。

穿上鞋子，穿上外套，走进电梯里，下楼时电梯里陆续上来几个人，都为各自的生活操心忙碌着。他本有些局促，以为其他人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毕竟他有好久没剪头发，甚至有两周没有洗澡。

渐渐发现，并没人在意他，投来的目光不会停留超过千分之一秒。这比‘异样的目光’更让人胸口发冷。

出了公寓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差点没喘过气，他猛然意识到已经是夏天了，他上次出来还是春季。

他将外套脱下来用手臂夹着，沿着正在堵车的公路往前走，偶尔能看到一些店面，有些他经常在外卖上点，就不打算再吃了。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忽然回想起从前的事。

在大学时，肖楠曾参加过几次讨论会，有一次的主题是：人工智能最先取代哪些行业。

他以为会是工厂流水线那些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而现实证明，最先下岗的，就是当时薪资最高的码农。在AI系统拥有了编纂与自我修复功能之后，码农的存在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AI没有手指，不需要动手打字，也永远不会疲惫。

反而那些最基本的行业还是朝气蓬勃，譬如厨师，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需要厨师。虽然诞生了会做饭的智能机器人，却只会让人好奇，偶尔去尝试一下。

美食背后的文化与心血是机器人无法替代的。

他曾经想过，工作十年攒下两百万就能回老家开个餐馆，请几个手艺不错的厨师，他自己的水平也能掌勺。不用赚很多钱，能给他老娘养老就行。

可这个愿望应该是无法实现了。这是一个畸形的时代。

他最终找了家鲁菜馆坐下来，随便点了两个菜，囫囵吃了几口。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心神不宁，总是想着游戏里的人和事。

也许他浑浑噩噩是因为不够努力，却也是因为生在了一个即使十分努力也无法成就自身的时代。

不然他们这代人也不会被叫做‘缺失理想的一代’。

他厌倦了那种想努力却无法下手的折磨感，也厌倦了不用努力就能’‘开心’活着的怠惰。

如果还有什么是他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以前没有，现在或许有了。

他可以拯救一个人，帮她摆脱宿命，即使她不是一个真实的人。程序会被删除，可人也会死的，真和假，真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