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珉怔怔看着石门落合,头顶的碎石噼里啪啦砸下。楼姨娘紧随而来,见此绝境,二话不说拉起白珉顺原路返回,两人背着白蓉一路疾行,想从那暗河再游回去。再回到石阶旁,他们发现石阶竟被厚重石门砸断,不留缝隙,连一点水面也见不到。两人对视,都看见彼此眼底的绝望。
刚开始穹顶下的是碎石,渐渐变成硕大石块,轰然砸地。地牢怕是要坍塌了。
“娘……”白珉放下白蓉,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护在她头上,一手牵住母亲,“我们……”他哽咽,话不成话。“没事……没事,不怕……”楼姨娘只是重复这两个词,她抱着儿子,他的体温让她感到安心,随即清醒:我们还活着,现在站在这里……一定还有出路的,只要我们还活着!她想起黑衣人所说机关已破,思索黑衣人也不像诓骗他们,那便是中了贺兰的计了。
“儿!你还记得小蓉给你画的地图吗?”
“……好像记得些!那我们……”白珉经提醒想起来那地图,登时要再背起白蓉赶路,一低头却对上白蓉莹澈眼眸,她不知何时苏醒了。白蓉从他怀里弹起来:“跟我走!”她手一挥带出白珉的服剑,在前面迅疾开路,挽出无数剑花以弹开迷眼的碎石细灰。
白珉和楼姨娘无空喘息,急忙跟上。经过白蓉被锁之处,白珉惊道:“那里!那里没有落石!”他旋即明白了设计地牢者用意——劫狱者越狱者要么被困住,要么被石块活埋。然而,就算在那里躲过落石,事后贺兰回来,他和楼姨娘照样没有活路。可是小妹不一样,贺兰囚禁她却并无杀她之意,她可以留在那里,不必陪我们冒险的。白珉心想。
“跟上!”白蓉回头咤道。
楼姨娘也见到刚刚路过的地室没有落石坍塌迹象,陷入深思。两人被白蓉一喊,不再多想跟了上去。
三人辗转,终于看见还没完全落合的石门,可也快来不及了:空隙只有半人高,石门还在轰轰落下。
白珉彻底绝望:“来不及了……”
却见白蓉在他说话的当口几步冲过去,卡进空隙。刹那间白蓉四周萦绕一层淡淡光晕,她身上也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鳞甲,片片散发微弱金光。
白蓉五官皱在一起,似乎极力忍耐,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
“快走!”
“我们一起走啊!”白珉在这边看着从未这样焦急慌张的小妹,迟迟不肯钻过石门。他脸上也是同她一般的焦灼,急忙伸出手去牵她,半途却被一股强劲弹回。他心下了然:石门厚约五尺,简直是一个巨型秤砣,重量可想而知,应当是白蓉身上那发光麟甲护主,顶住了石门。
“不行……这里必须撑住……后面……更多……”白蓉怒吼:“走!龙甲撑不住了……”
“什么更多?!什么更多?机关吗?还是这破石门!”白珉也绝望嘶吼。
楼姨娘和白珉已是泣涕交流,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来救她,却是害死了她。白珉蹲下来抱着头,为什么恰恰和我们的本意相反?!为什么?是我们做得不够好?还是根本就如贺兰所说,螳臂当车?……小蓉要为我们豁出性命了……都不重要了。
楼姨娘想起什么,立即下定决心,钻过空隙,同时将白珉强硬地拖过来。白珉忽然低声大吼,毫无意义的吼叫,不知发泄什么,对抗什么,又能挽回什么。楼姨娘不忍再看,转过身,在包袱中翻找。
落石噼啪中,一轻轻的温软的声音响起……
“谢谢……”
白珉猛然抬头。
白蓉朝他露出笑容,眉眼弯弯,一如初见的温柔。只是嘴角渗出一滴鲜红的血。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白珉捶地痛哭。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吗?我……我害了你?不是的……我想救你啊!就像你保护过我那样……我……真是个废物!白珉撕心裂肺,从见秦澜、师父尸身后一直累积在胸的悲伤决堤,冲得他脑仁生疼,可都比不上心痛。
白蓉闭上双眼,不想一开口飙出满嘴的血,便用尽最后气力,做了近在咫尺的隔空传音:
珉兄,楼姨,谢谢你们的一片好意。你们舍身救我,我自当以命相报。你们来这里,救出我却陷入险境,我于情于理也当保你们安全。你们施恩于我,我报恩于你们,再正常不过,你们不必有任何的难过自责……
还有,珉兄,我自小举目无亲,日日苦训,没有一天是如你一般的寻常生活。你有母亲关怀,也许还有朋友陪伴,睡梦不会惊醒,枕下不必藏刀……你我相识,让我瞥见一瞬同你们一起在阳光下生活的图景。够了……
白珉看着白蓉流下清光闪闪的泪,却面上带笑,那是发自肺腑的笑容,对她来说可能真的够了……
楼姨娘背对着他们,听白蓉这番话,含泪拿出一物,深沉道:“你母亲于我们母子有恩,既然说到报恩还恩,那便算清楚些!”她唰地转身折返,向白蓉冲过去,楼氏手中的物什突然发出刺目白光。白珉傻了眼,不知母亲要做什么。
就在方才,楼姨娘见白蓉舍身顶住石门,便在想两全之法。要救李夫人之女……她这才想起李夫人曾赠予她的无石簪,这个能储存活物的灵器。李夫人知晓楼氏和家主的过往纠葛,家主刻意为难楼氏,也不喜白珉,让他们母子在府中剪熬,李夫人给楼姨娘此物便于她带白珉躲过家主软禁,远走高飞。李夫人不曾料想,这一善举,竟是救了自己女儿。
转眼间,白蓉消失不见,楼姨娘套上鳞甲顶住石门。龙甲认主,可也有灵性,它嗅到死亡气息,竟不抵抗楼氏。楼姨娘心知,蓉儿的意思是若要逃离,此门绝不能落下,那便必须有一人以血以肉留下希望之缝。
玉石落地一声清响。是那支朴素无华簪子,顶端一颗晶莹如泪的宝珠,是谁的泪化作凝珠……
“珉儿,拿着簪子……小蓉在那里……记得去找你父亲……”楼姨娘温和地看着他,此刻只能以目光拥抱自己的儿子,以目光作最后的死别。
即使交换不过几息,石门也骤然下落一截。楼姨娘已经跪着伏身,胸腹紧贴大腿,再也分不开……
“替我……道歉……向前去,别回头……”
白珉一天之内经历几场大起大落,眼泪早已干涸,此刻眼睛再次湿润,不知是血。他喉中一阵血腥,勉强忍住,重重跪下磕头。楼姨娘已经不能呼吸,勉强抬头看儿子最后一眼。可她将头抬至极限,双眼转到极限,也只能看见儿子一片衣角。
“母亲!儿定遵从嘱托!”白珉磕完头,抄起簪子向外飞奔,用尽所有气力飞跑,他将心中的悲伤转化成对贺兰的愤恨,再将愤恨转作力量,向前、向以后奔去,不负母亲期望,出人头地!不负母亲意愿,以命护住白蓉!
一路洒血洒泪,向着光亮冲去。
白珉埋头苦奔,却也听见背后石门落合的轰响,腿脚忽地不听使唤,绊倒自己。他咬破嘴唇,又一次从悲恸中惊醒,赶忙连滚带爬继续向前。
后面不断传来石门砸下的巨响,越来越近……白珉再顾不得悲伤,全力奔跑起来。他看见了越来越近的光亮!
前方,何处?
一个没有亲人的地方……
不,并非!我的蓉儿,母亲以命换命的妹妹……以后,你便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我仅剩的亲人……我护你,以血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