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瞬间在床上坐定。

“人呢？人都去哪里了？”随侍们纷纷进房侍候。“为什么，没有人叫我。三七，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是我的意思。”言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你原本是要睡到傍晚才会醒的。谁知道你竟然醒得那么快。你是太师府的儿子，若我不这样做，不知道你还会给家里惹出什么乱子来。”

眼前的母亲雍容华贵却仿佛丝毫不近人情。“你们之间是有断层的，无法殊途同归，小书你要清楚这一点。”

“母亲，我清楚，所以呢？”“你说什么。”言夫人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您觉得，我们生活得快乐吗？外人看来，我们富贵无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我们又是最可怜的一批人。”言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言书，看着他目光里的隐忍与悲哀。

房中只剩这一对母子，一时间又相互沉默着。

“我看似光明的前途，父亲母亲为我铺设好的前途，为我规划好的人生。我必须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走。你们从来只会提前为我做好决定，却从未问过我的意思。而我，只不过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小书，你往后会明白我与的父亲的苦心。”“又是这样，往后，又是往后！母亲，您如何知道我往后会明白，您如何笃定我往后的接受，是顺其自然而不是无力反抗？”

“我只不过，是想活在当下罢了。”

白府。

当白倾川第一眼见到苏离时，便认出了她。怒气消了一半。“衡儿，跟我过来。”

“你在哪里找到她的？”“潭中，我正钓鱼呢，就是她把我的鱼全吓跑了。”白父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你真是没有一点觉悟。这样临阵脱逃的感觉如何？”“父亲，您不能这样说。都怪二月，他没提醒我。若我知道我今日娶亲，我定会明日再去钓鱼的。”

“好，那你说，该如何收场？”“何必要我说？父亲您不是一向英明神断。把我送去乡下，想起来了也可以接回，该利用了就替我议亲。我觉得父亲都处理得甚好。”

“不过”白落衡立马又接着说，“毕竟今日之事我有责任，日后必定登门道歉。再说了今日也是我把人救回来的，父亲也不要过于迁怒我了。怎么，白落琛的身手竟如此不济？应该让他多多跟年轻时的父亲比肩，不然也不至于敌手是何方何派来的人都辨不出来。”

白父沉默了一会，又问“衡儿，你应称琛儿兄长，如何能直呼其名？”

“父亲莫怪，毕竟我才来不久，记不住总是有的。”

面对儿子的巧言善辩，白父有些内疚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白落衡出生时，便被路过的云游道人预言：“此子运数不佳，恐难长命。若能离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弱冠之后方才接回。可解。”

就这样，白落衡被送走了。

或许是因为责怪自己，或许是因为儿子本身就会与母亲更加亲密。他从不肯真正唤他一声父亲。

苏离突然从梦中惊醒。而睁开眼后，陌生的环境让原本疼痛的头仿佛快要爆开。

她是不认识这里的。尽管这房间的陈设也是同样喜庆的装扮。莫非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自己遇见的那两个人，把自己卖了？

身上的嫁衣已经被换掉了，头发也已经干透。外头天已经黑了，自己应该已经来了几个时辰。因为不确定自己在哪里，苏离不敢轻举妄动。她现在可是手无寸铁，万一与人缠斗，是没有胜算的。

尽管灯火通明，一个人在房间里还是坐立难安，茶水已经被灌了个精光。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苏离还是决定出去看看，若是饿死在这，也未免太不体面了。

正欲开门，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白天的救命恩人出现在眼前。

“你，你……”苏离顿时间语无伦次。“我，我……我什么我。”白落衡直接走了进来，苏离见此节节后退。

“我觉得你进来之前，实在应该先敲一下门的。”苏离用提防的眼神看住他。生怕他再生出什么怕人的事情。“啊，实在是抱歉。不过这是我的房间，自己敲自己房门，着实有些不习惯。见谅见谅。”

“可是，若是你明知道里面有人……什么？你房间？”“嗯，是我房间。这里是我家，也是你家。”

“什么我家你家？我记得我和你说过，送我回去太常寺卿苏家。那样我才能支付给你报酬啊。”

“这里是镇国将军府。”言简意赅，一下堵住了苏离的话。

五雷轰顶莫过于此。

“吩咐下去，叫厨房送些吃的过来，饿了。”白落衡又转头问苏离，“你想吃些什么？”

‘我，我想死。’苏离差点脱口而出。连日来的跌沓起伏着实令苏离耗尽了心力。

苏离重新坐回桌前，脑袋似乎还迷迷糊糊的。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各式的点心。

明明很饿苏离也不知道吃，直到满月的出现，才把苏离拉回了现实。

“姑娘，姑娘肯定饿坏了吧。快吃些东西，填填肚子也压压惊。”“好”

“那我走了。姑娘既然无恙，我的可向父亲回话了。”“多谢二公子”满月赶忙回谢。白落衡又叫人添了壶茶水，方才离开。

“姑娘，我今日着实是吓死了，姑娘为什么独自就跑走了，一人引开那些追兵那么危险。等我们赶到，已经不见你踪迹了。满月想过了，要是等不到姑娘，我就过去找你。”

“傻满月。你姑娘我命是最硬的。其实我是打算好的，遇上刺杀是我的一个机会：若是运气好逃脱了，便不用再当成礼品送给白家；若是运气差了点，也不用再苦苦过这挣扎的日子。”

“满月，你听着，你得活成自己的样子，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属品。以后不许再有这种愚蠢的想法，哪怕就算哪天我真的死了，我也不用你陪葬。你不许也不能轻易地为别人奉献生命。”

“可是小姐你不一样，你是我最亲的人……”“不可以，因为我不希望。”

满月跟着点点头，尽力小声啜泣。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肚子饿得不行，苏离只吃了几口就感觉到撑。仿佛心中被事情撑满了，就没有胃的容纳之地。

“今日我是在崖底碰见二公子的，所以今日去接亲的是嫡长公子白落琛？”

“说是临场找不见二公子，只好叫长公子去了。”

“那，可有查清今日之事是何人所为？”“尚未有消息传来。姑娘，会不会……”

“不会，你没看见吗，那些人全都是冲着我来的。第一个就不可能是言书。表面上冲着我来，仿佛是与苏家不和。实际上却是想借此搅动白家，好让苏家后悔嫁女。目的与此前在璇玑阁放消息的人目的一致，应该是同一批。”

“不行，我得去问清楚。差点成为刀下亡魂的我实在是心有余悸啊。满月，你把这收拾一下，我去去就来。”

果然，这些高门大户家的人，总爱把家里的儿子藏在书房，受圣人经典的熏陶。

咚咚咚，苏离敲了三下门，想来应该是礼貌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等不到明天的。”“原来是娘子，进来吧。”

苏离推门进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这间书房比她此前见过的任何一间都要乱。书架，案桌，地板全部都是各种书籍、被写过的纸张。

“有些乱，你别介意。”白落衡头都没抬。“那个，咳咳…乱点好啊，果然公子是特别认真的。二公子，你还是唤我苏离吧，这样自然些。”

“好，苏离。你要说什么事？”“不知可否查到今日前来行刺我们的人？”“还没有。”苏离又去找了张椅子在白落衡对面坐下，他的字写得极好。变幻灵动，清新飘逸。

“那个，我有一个想法，觉得还是来与你交流一下，说不定会有些线索。”白落衡还是在专注着他的文章。

“我想过了，今日这波人肯定是与璇玑阁生事的那波人是同一批。敢问公子是否有心上人？”

“没有”

“那就是仇怨了，谁会敢与镇国将军为敌呢？二公子能否想到个一二？”

白落衡终于停笔，似乎还是对这篇文章不满，随之丢在一旁。他抬眼看着苏离，竟然轻笑了一声。

“苏离姑娘，这些你应该去问我的兄长，毕竟今日是他前去接亲的，你现在去问他，或许他还能回忆出个什么一二来。还有，你应该知道，我回府时间不长，很多事情是不了解的。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