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多么温暖的一个词。可苏离却无法感知到半分温度。乌桓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冰冷的词语,一个近于东玄边陲的国度,又哪里能谈得上“回去”?就是因为自己母亲是那里的五公主,所以自己又将要被安排些什么命运么?
苏离着实有些惧了。
“回去,可母亲不在,我回去哪里?”苏离声音很轻很低,没有任何底气,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
“回乌桓,回家。单于是你亲舅舅,他一定会疼你,还有天圣阏氏、大后,她是你的亲外祖母。阿离要相信,回去后一定会比现下好。”苗三石像是有些激动,不断苦苦劝说。
而此时门外的满月却仿佛被抽离了魂魄,木然着立在门外。此番听见的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姑娘竟然是……可即使她拥有者乌桓的王室血脉,却依旧是在苏府之中顶着一个庶长女的头衔过了十九年。那么她是否会觉得不公平呢?
满月轻手轻脚地走了回去,不再准备听些什么。心中事情装得越多,就越容易暴露。满月则是更甚,她害怕姑娘有一日会看穿,看穿自己的隐瞒。
“师父,若是师父真有此心,阿离如今怕是要逆了您的意了。我再也不想有什么变故,师父我是没有什么壮志的,我就习惯安然度日。您觉得我没有出息也无妨,乌桓不会缺我这样一个女子。”苏离态度决然,句句落地有声。
她似乎确实不想回去。苗三石渐渐平复了情绪,自顾自地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因为多年不见的保护欲又重回心头,当初的遗憾,悔恨,绝望,皆凝聚成补偿落在了苏离的身上。
可是自己忘了最重要的是,她是公主的女儿,不是公主,没有义务一定得回去。
自己突如其来的偏执一下蒙住了自己的心智,竟然说了这样的胡话,苗三石眉心拧紧一阵的懊悔。“不,我……是师父不对,阿离当然可以不回去的。”
苏离见状上前抓住苗三石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又软言道:“师父,我并不是抵制乌桓。我不去,是因为我不能去。我父亲还在清和,我如今也在清和成了家,不可能撇开所有的。”
“我知,为师知晓。方才一时失言,乱了方寸。你生在清和亦长在清和,就是东玄子民,这里才是你应该回的地方。”苗三石理回了思绪,渐渐找回了话头。
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袖,苗三石仔细看了一番,又将她两手手腕拿住,像是寻着什么。“你的手串呢?”苗三石疑问道。
“什么……手串?”苏离也是一脸的茫然,根本不知他说的是哪副手串。
“就是当初,凝韵给你的那副。我曾见你时时戴在身上的,为何今日没有?”苗三石似乎很是在意,不断询问着。
这样一看,苏离也才发现自己没有戴那副玛瑙手串。女娲书库nebkku
纯粹是因为今日出来的匆忙,没有特意去寻。
“今日出来得急,我一时给忘了。那手串难道是师父给我的?”苏离应是猜出了什么。
如此一来苗三石才是松了口气,他娓娓道:“是,是我让凝韵给你的。那是公主的东西,也是留在我身边的唯一的东西。”
“是她……我母亲。”多年来的遗憾竟然无意间已被弥补,只是苦于没有被自己知晓。
直至今日,苏离仿佛才是真正的有了一种归属感,生母从曾经的存在于言语中到如今渐渐有了可以思念的实物,苏离竟然有一丝的惊讶与悸动。
“我已经,二十多年不见她了,我很想她。”苗三石渐渐放下了苏离的手,神情也变得惆怅起来。“公主喜欢胡琴,我曾经常常弹给她听。我弹琴时,公主就练字。她喜欢东玄的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学得快,那时她说东玄话说得最好的。她常常问我,知不知道东玄是什么样子?我说不知道呢公主,我也没去过。后来她就会说:“苗磊你能不能去一次,帮我画下来?或者你去东玄,替我买一副画来也好。”公主不唤我三石,所以我自然也能迅速分辨何时是公主唤我。”
苏离见其渐渐露出了笑意,应是想起了他记忆中公主的样子。看起来,师父似乎很喜欢她。
只是此时的苏离却渐渐觉得有些许的微妙与尴尬。苏离不说话,只得静静听着,努力在脑中描绘着。
“后来我们真的来了东玄,自然也就不再需要我作画了。其实,我偷偷画了好些副,只是总觉得不好,便没有送给公主看。毫无意外,公主很喜欢这里,这里和乌桓不一样,有小桥流水雕栏画舫。可我们却不能过于明目张胆,我们是流落至此,乌桓内乱尚未有明晰的局势,无法预知下一刻依旧是公主还是会成为普通的牧民。还好的是,我们运气不算太差,后来公主遇见了一位白净的书生,就是你父亲。他待公主很好,待我也如是,我很替公主高兴。”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苗三石渐渐回神看向了苏离:“公主活在我们记忆中,也在我们心里,你父亲自然也是如此。我手中有封信要给你。”他在一本厚厚的典籍中将一封薄薄的信封抽了出来。
信封上的字迹熟悉又陌生,仿佛见它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简单的“爱女苏离亲启”几字无比工整,像是仔细排版过,认真描写,一撇一捺都规整得体。那是父亲的笔迹。
“上次你同我说,未曾收到过你父亲的书信,我便有些疑惑。后来去查验了一番,才知每一封根本都没有迈出苏府的门,在里头时便被截住了。此次我派人混进了苏府,直接拿到了书信,幸而你父亲时常会换些人送,我派去的人也不至于被发现。你想知道是谁截住了么?”苗三石在征求着她的意见。
苏离盯着手上这封未启的家书,心口一阵刺心般的疼痛。
今日这封是自己得到的第一封,却不知已经是父亲送出的第几封。至于是谁,苏离不用细想也能清楚。
纵然自己出了阁,离了家,也照样还是苏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离深吸了一口气,坦然道:“不必了,我知道是谁。多谢师父苦心,阿离很感谢师父。”
苗三石又道:“这是什么话?你我师徒,不必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