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父皇母后宽心，此事儿臣会放在心上，预备筹谋。”凌王照常模糊搪塞着道。

皇帝是明白的，他端着茶碗颇为严肃地道：“次次都这样说，次次抛诸脑后。你该不会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吧，你不如你三弟，他都是会主动请求我给其指婚。”

“儿臣着实愚昧……”凌王越来越看不清此刻自己父皇的意图了，当初拦着的是他，此刻催促的也是他……而且故意提起维王，这是要挑起争论？

“就算是太子，也得家室圆满才可。”皇帝故意扯出了这条规定，想去探着儿子的底。

凌王眼神忽而亮了一下，转瞬即逝。之前的大臣们提及立储都被罚过无一幸免，自己这位父皇不是痛恨旁人揣度他的心思么？

见其缄默不言，皇帝又问起道：“怎么不说话了？”

“儿臣，不敢妄议。”凌王回避着，他还是选择了退避，他依旧做着一个本分的皇子形象尽管他心里清楚父皇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在推波助澜。

皇帝盯着他，板着的脸柔和起来，似乎是“严慈相济”的典型。皇帝起身在儿子面前来回踱着步，他侧目试探着他道：“是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凌王肯定道。

“不敢……”皇帝重复默念着，眼前若有所思般盯住了窗，澄黄的日光透了进来，照得里头金碧辉煌。这高位无比诱惑，拥有这世间最高贵的权利，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论起来，甘愿放弃这些的恐怕只有当年那一人罢了。当初自己觉得他是愚昧，现在想来，他竟然是最聪明的，他晓得高处不胜寒晓得置身风口浪尖的飘零孤独晓得无法冲破困囿的身不由己。只有自己不明白罢了。他回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儿子，年轻朝气，少年恣意意气风发，也孝顺：争抢着继承江山，接济无边孤独。

皇帝长出一口气，他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庞无比真诚道：“你不想做太子？”

凌王看了过去，对上了自己父皇那双眼睛，威严但浑浊。“想么？”凌王在心底扣问着自己，似乎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主动来争的。可与世无争是不适合放在皇室的，皇室之子，从来没有手足情深，只有手足相残。自己也退过的，可维王、自己的亲兄弟，并没有给过机会。然而从始至终，父皇从未责令停止，他从来都是默许的，如今却来问自己想不想做太子。凌王平静地看着父皇，沉声道：“想。”

皇帝微微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回了神，看不清是欣慰还是暗怒。“你倒是比老三诚实得多，作为奖赏，我给你一个先机。”他移步至那面桌前，指向那一堆画卷，不容抗拒般下令道：“挑。”

凌王看了几眼，那压缩在一面纸张上的闺阁女子仿佛成了不值钱的东西，随意任人挑拣。他并没有捡起任何一副，只是颇为诚恳地道：“由父皇与母后做主便是。”

反正从一开始，自己的选择就从来没有握在自己手中过，凌王早已习惯。

“也好，既然你没有什么异议，我给你定夺。”皇帝微微抬眼，盯着那边殿门，一内侍已在门口站定了，深深福着身子。

“人请到了？”皇帝平静地问着来人。

“是。就在外头。”内侍恭敬地回复着。

皇帝像是微微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让她进来。”搜搜ssxs

“儿臣告退。”凌王主动告退，心头甚至有了一丝解脱。

内侍匆匆赶到苏离面前，恭敬请道：“请您进殿。”

苏离看了看这泽宁殿外，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贵冰冷，四处还是空旷。她抬眼看了一眼前来请示的内侍，年轻但谄媚。

凌王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心头却忽然回溯着许多事情。他看清了来人，不是大臣武将，是她。几乎同时，他也看清了父皇的用意。他立马回头看了看殿门内，父皇正坐在正椅上，直直看着这边，正好与自己眼睛对上。

苏离亦看见来人，内心顿时升起异样之感。果真是凌王，气质明显不同于其他男子，源自心底的骄傲尊贵透过他的穿着显露了出来，与曾经在皇祠素衣着身的人像是完全不同了。

“凌王殿下。”苏离主动向其示礼，避开他的脸微微颔首盯着旁边的门沿。

凌王垂眸看见她，已经许久没见了，此时的苏离却是与自己最后一次见她时别无二致，适宜地保持着一道隔阂。他快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扬起的风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苏离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又跟着内侍的身影迈进了殿门。

靠在外墙的广陵见了殿下出来便立马跟了过去随在他身后，可他却不准备说些什么。殿下脸色不太好，应该是被问了些令人不快的问题，还有……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凌王快步走出一段距离后又放慢了脚步，四下皆无人，他手中捏着的香包终于被他拿了出来看上了一眼。已经有些旧了，红线甚至有些轻微的磨损，看起来也不再张扬了。当时“还”给她的那只仿品大抵是没有被发现吧，不然，她方才为什么不说话呢？

皇帝远远看见苏离便主动开口道：“来了，快过来。”他向苏离招招手，示意其坐在自己身侧。

苏离迅速看了一眼皇帝的脸，又立马摇了摇头道：“不妥。”

“妥。”皇帝语气铿锵，并不希望被拒绝。他正坐着整理画册，埋着头再一次向苏离招了招手。

皇命难违，苏离迈着小步子到了书桌旁，顺便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这书桌极大，放置了许多画卷却还显得颇为空荡，只是这次没有看见笔墨纸砚，应该不准备作画写字。苏离盯着那些画轴，心里细思道：“那这次是……单纯的赏画了？”

“坐。”皇帝拍了拍他身旁椅子的靠背，示意其落坐。

好在这张并没有镀金，不至于犯上。苏离安心坐下，不忘提心般看着左边这人。

此时皇帝忽然抬头且面含笑意看着苏离，蓦然问道：“你可认识凌王？”

苏离亦浅浅带笑，脑中则是飞速转着，她肯定道：“自然认得，凌王殿下乃天子血脉，出尘之姿，入目自然记得长久。”

“那便好。”皇帝像是颇为放心地微微点了点头，又收回了眼神继续摆弄眼前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