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队员们返回“赤城号”的时候,心情都有些沉重。
他们是满载而归的,可谁都高兴不起来,没人想过回程会成为伤心之旅,被他们丢弃的实在太重。救生筏缓缓地驶离海滩,那些岛民全都围拢在海边,就像一座座石雕一样,看着象征着希望的小船逐渐远去。
其实救生筏上的科考队员也在看着他们,可这种“看”是偷偷摸摸地,他们不敢正视那一张张渐渐变得模糊的脸,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或在间或地一瞥间从心里告别。然而不知为何,那些瞪得大大的眼睛却清晰得仍在眼前,那些绝望与怨恨的视线仿佛无视了任何物理定律,穿越了一切距离,深深地刺在他们的心上。
每一双眼睛都是亏欠,这也许将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们……会怎样?”一名女队员忍不住问。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因为显而易见;但它也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答案太沉。
“我们到家了。”张昀指了指前面。
庞大的母舰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巍峨的舰身仿佛一道钢铁城墙从一端延伸到另一端。虽然张昀很不愿意把这里叫做“家”,家这个名词是用来形容能够给人安全、温暖的地方的,而不是这么一堆冷冰冰的钢铁。但不得不承认现在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家”。
救生筏被甲板垂下来的缆绳缓缓绞了上去,留守的队员开始帮忙把淡水和粮食卸下来。大家都不说话,工作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名留守队员苏南在抬着水桶时忽然打滑了一下,险些失手把桶打翻,幸亏关键时刻杨帆托住了。
“你不能小心点吗?”
杨帆两眼冒火,其实不止是他,每一个上过海岛的队员心里都憋着一股愤怒。
愤怒于无力。
“你们两个别吵了!”张昀道,“跟我来。”
他说着就往舰桥的方向走去。
杨帆和苏南无奈,也只好跟上。
※※※
舰桥。
若把军舰比喻成一个人的话,那么轮机舱就是军舰的心脏,管系则是血管和神经系统,而舰桥则是军舰的神经中枢——大脑。
这里是操控航行和指挥作战的地方,不过“赤城号”的这颗大脑设计得有着局促。并不算大的空间里堆满了大小设备,还要分出指挥室和驾驶室,拥挤得有点压抑。
不过杨帆却觉得,这种压抑其实是来自面前的那个人。
张昀把自己深深陷在椅子里,隔着桌面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已经好一会儿了,这种眼神让他惴惴不安。他不由得看了苏南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不祥的预感。
杨帆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第一个开口了:
“对不起,馆长。是我的错!”
他把身体挺得笔直,好像还在部队里面见上官似的。
“哦?”张昀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你错在哪儿了?”
杨帆回答:“我不该发脾气骂人,所……”
“不不不,是我太不小心。”苏南连忙把责任抢了过来。
能够看到一场争执这么快消弭自然是件好事,张昀也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他叫他们来舰桥倒不是为了这个。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沓厚厚地操作手册,丢到了二人面前:
“我打算把你们调入驾驶台,这是我在舰桥找到的航母操作指南,我需要你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搞懂它。”
“馆长!”杨帆和苏南同时吃了一惊,“您不怕我们把船带沟里啊?”
“我相信你们能够胜任二副和三副,毕竟在我们这些人里,你们的测绘是最好的。”
“可这里又不是地球,既没有经纬度,磁场也不一样,您这是在赶鸭子上架啊!”
“我也是那只被赶的鸭子,”张昀摆手打断,“我也想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我还怀念我那把紫砂壶——那还是去年到北京开会的时候琉璃厂淘的。我们都不专业,可我们在这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把岛民送的地图塞进了二人手中。
苏南转头和杨帆对视了一眼。
“我有个问题,馆长。”他说,“因为相信您会带我们回家,所以我猜我们不需要学习这些,对吗?”
“我的确说过带你们回家,”张昀道,“但遗憾的是……如果你们不能学会开船,我们就回不了家。”
“我不明白……”
“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张昀把一个DV摆到了桌上。
苏南和杨帆微微一惊:他们都认得这个DV,这是当时进入沉船后,因为考察工作的需要,由刘志强负责拍摄的。
“DV是我在刘志强的背包里找到的,你们还记得我们当时为什么要进沉船吗?”张昀问。
苏南而杨帆不约而同地点头:“当时小陈说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事实也的确如此。”张昀道,“我找到陈晓的时候,他正在研究它——那是一个金色的盒子,我想你们应该还记得。”
他们的确记得,那盒子造型古怪,它的顶端四个角落伸出四根银色圆柱,每侧盒面都雕刻着一个怪异的符纹——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古董,根本不可能是一艘战舰上该出现的东西。
最关键的它几乎是崭新的——海水几乎没有对它产生任何侵蚀作用,和四周锈迹斑斑的沉船格格不入。
“我怀疑我们会穿越到潘多拉来,就是这个盒子造成的。可你们看看这个。”
张昀打开DV,画面上的他们已经全部昏迷在地上了,DV也掉在了地上,然而因为突发性的状况所以刘志强没来得及关闭它,它依然在拍摄,而且角度正对着那个金色的盒子。
但下一个瞬间,盒子突然不翼而飞!
苏南和杨帆都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杨帆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好好的东西怎么会突然消失?是不是拍摄中断的原因?或者录像被剪辑了?”
张昀摇头:“你看时间。”
画面上,金色盒子最后出现的时间是02:31:45;而02:31:46的时候它就不见了,时间延续得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任何中断或者被剪辑的痕迹。
“我只能说……有人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拿走了它,而且他的速度很快,以至于DV根本捕捉不到他。”张昀沉声说道。
但这怎么可能?
“馆,馆长……”苏南咽了口唾沫,“您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你是在告诉我是‘闪电侠’拿走了它?”
“也许是魔法。”
“魔法?”
“连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情都发生了,‘魔法’这两个字还值得你们惊讶么?”
“可是……”
“而且这还不是重点,你们注意看,”张昀把播放的速度调慢,同时又把DV的画面拉近,“地上多了什么?”
苏南和杨帆凑上去一看,在÷4倍数的慢帧播放下,他们看到了一团灰色的阴影一闪而没,紧接着盒子不见了,地上多了一枚狼型徽章!
“就是这个!”张昀从口袋里掏出了它。
事实上他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这个——它就摆在他的边上,然而当时刚刚穿越的张昀正忙着搞清楚身边的状况,而随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也使得他根本没时间去思考这个,直到后面解决了淡水和粮食问题,他才抽空开始研究。
苏南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他已经隐隐明白了:“您,您是说……”
“没错。”张昀点头,“它只可能是拿走盒子的人留下的。可你们看这个……”
他指着岛民们赠送的潘多拉地图,图上用毛笔勾勒出了大大小小的岛屿、海洋、大陆以及森林、沙漠、河流、山脉和城市——不得不说这张地图相当详尽。但苏南和杨帆注意的却是张昀手指的方向。
那是大陆中的一个点,上头狼型标志赫然醒目!
而且和徽章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张昀道,“想回家,我们就得找回那个盒子;但想找回盒子,就得先到这里;而想到达那里……”
他的手指沿着标记往图上象征海洋的蓝色区域划出了一条长长地直线。
“没船我们到不了。”张昀一边说,一边把DV和徽记重新收好,“而且就算到了,能不能找到盒子也两说,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去尝试。”
他说到这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跌坐到椅子上,用手托着头,半晌不语。
其实刚刚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盗走盒子的人,可能是一位巫师——而魔法却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神秘力量,他为什么要盗走盒子?为什么会留下他的徽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背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阴谋?这一切都不得而知,而且就算能找到他,对付一位巫师张昀也没什么信心。
真的能从他手里拿回盒子吗?
拿回了盒子,真的就能回家了吗?
张昀也无法肯定地答出这两个问题,现在的他就像一位迷雾中的旅人,完全看不到前方的路。
“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说,”张昀说道,“我不想引起船上的恐慌——能做到吗?”
苏南和杨帆对视了一回,一起点头。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张昀又道,“现在我们虽然找到了水和粮食,但只有一个月的补给,一个月后如果不能开动这艘船,我们还得出去找吃的。想回之前的海岛是不可能了,其他的……用救生筏的话至少要15天,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清楚。”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苏南和杨帆:“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能做到吗?”
※※※
关于二副和三副的问题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然而张昀要求的却不仅仅是这个,包括大副、管轮、医务、机械、炮手、厨工……几乎必需的岗位他都安排了新的人事任命。
这些人里几乎没有一个是专业的——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曾经想过会来这里,虽然张昀已经尽可能地根据每个人的专业和特长安排岗位,但毕竟他们之前都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除了少数几个,绝大部分人都和“军事”这两个字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于是这种近乎强制地安排让大家怨声载道,但这还算好的,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其实还是军训。
“目前情况复杂,这次我们得罪了行星上最大的势力,想回家首先得活下去,我们必须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这是张昀在一次会议上宣布的决定——“赤城号”必须实行军事化管理。
年轻的男同志几乎都要进行军训,而女同志们则分担后勤。因为人手不足的原因,有些人甚至还得身兼两职:陈晓开始和赵离学射击,赵离开始跟陈晓学飞行;身为副官的李锦惠得跟着舒小雅当护士,而杨真这位轮机长也兼任着炮手的职务……
张昀给出的时间是20天——也就是他要求在20天里把一群平民变成军人,如此紧张的进程使得队员们不得不每天面对近乎非人地“魔鬼训练”。
高强度地军训渐渐成了每个人的噩梦,并且随着时间地推移,这种噩梦带来的不满和怨怼也在不断累积,“赤城号”中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