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觅音,我似乎快要死了。在死前的走马观花里,我记起很多过去忘掉的事情。
我想起三岁那年摘掉了邻居花圃里最漂亮的花。
我想起五岁那年亲眼看见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童掉进了湖里,再也没上来过。
我想起六岁那年爹爹写给娘亲的一封信被我不心弄丢了,结果那一年的情书我娘没有收到跟我爹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还有啊,十五岁那年我来到双王,太守家的庶子对我出言不逊,被我一脚踢在地上哀嚎。
……
我想起来了很多事,但一直挤开这些画面拼命钻到我的眼前的,是我八岁那年第一次进宫见到周襄的一幕。
我四岁跟随爹爹来到神都,我爹是名震四方的将军,我娘是滁州刺史的嫡次女,我的姨母是后宫佳丽之一深得帝王宠爱。我家门楣显赫,我是唯一的子嗣,爹疼娘爱,我从不知愁是何滋味。
直到我进宫遇见了他,南诺国最得宠的世子。
进宫前我娘告诫过我,宫里有个世子最为厉害,不让我去招惹他。可在荷花池边那个冲着宫婢嚷嚷的少年在我眼里总有些虚张声势的样子,他看起来比我稍大一些,却是个只会告状的孩子。我笑他,他反倒把淤泥糊了我一脸,要不是后来欣贵妃赶来,我非得揍他一顿。
很快第二次见面就来了,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欣贵妃传我与母亲进宫。端午节时皇上赏了欣贵妃许多衣料,她十分大方的让母亲给我挑料子做衣服穿。
我又跑了出去,想着如果再遇见那顽劣少年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果然没走多远,便看见他独自藏在假山后面,身边却没有一个宫婢跟着。
我悄声走过去,探头从他背后瞧见他正蹲在角落不知发什么呆。我忽然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幽幽出声道:“世子爷您在这干什么呢?”
他肩膀一抖明显被我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时竟是满脸的泪。这可吓坏了我,不过是搭了一下肩就这么不禁吓吗?
他回头看见是我,又迅速扭回头去闷声道:“你走开。”
走开?上次的仇我还没报,想让我走怎么行?
只是看他身子一抖一抖的样子,我倒有些自责了。
“喂,我你不会真被我吓到了吧?”我蹲在他旁边看他,他从缝隙了瞟了我一眼,转身又背对着我。
看来是真生气了,我有些无奈。上次他把我弄得一脸污泥我还没哭鼻子呢,他胆子却这么。
第一次见男孩子哭我也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拿出自己的帕子强塞给他道:“喂,别哭啦!我不吓你了。”
帕子被强赛进他手里,他也不拒绝直接拿着我的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他站起身面对我时,眼睛还有些红肿。
“哪关你的事啊!”他故作凶狠,嗓音还有些沙哑。
我扑哧一笑,伸手指了指一缕贴在他额头上的发。他伸手胡乱抹了一下又道:“你是谁家的女儿,见了本世子居然不行礼?”
行礼这茬我倒是给忘了,娘亲进了宫一定要恪守礼数,无论对谁只要自己不出差错就好。
行吧,行个礼也无妨。
“女觅音给世子爷请安。”我福身行了一礼,他却摆摆手要赶我走:“本世子今没心情陪你玩,快走快走。”
让我走可不行,我鼓了顾嘴道:“让我走也行,上次的事情你还没道歉呢!”
“道歉?”他的表情似乎很惊讶。
“对啊,快道歉!”
“不可能!我告诉你,还没人敢叫本世子给他……”他话了一半便戛然而止,表情又沮丧起来。
他转身坐到假山下,好像又在哭鼻子了。
这回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喂,你怎么啦?”我想走过去,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脚,我弯腰拾起一瞧,是个残缺的木马,雕刻的栩栩如生,可惜少了一只腿。
我“咦”了一声,他抬头看见紧张喊道:“把它还给我!”
“这是你的东西吗?”我伸手递给他,他飞快的抢过握在手里。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这次他没再赶我,握着那个残缺的木马紧抿着唇。这下我总算明白过来,他不是被我吓哭的了。他眼眶红肿,握着木马的指尖泛白,身边的宫婢都不在想来是自己躲起来了。
“这个木马真好看,你自己做的吗?”看他可怜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便出声安慰道。
此言一出,他眼眶里的泪珠又掉了下来,他连忙拿着我的帕子摸了一把脸低声道:“这是德福做的。”
“德福是谁?”我好奇问道。
他呼着气,像是在极力忍耐哀恸,好一会才沙哑着嗓子:“德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内侍,他最会做这些玩意了。”
德福这名字听着老气,我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张皱纹横纵的脸。
“坏了挺可惜的,让德福再做一个吧。”
他摇摇头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他死了,再也做不了了,这是最后一个还被我弄坏了。”
这时死亡在我意识里已经是个很严重很难过的词汇了,所以他是因为德福死掉了才哭的吗?
气氛有些沉闷,涉及到死亡的事情总是莫名有点可怖的。我故作轻松道:“也许我能帮你修好呢?”
他握着三条腿的木马看向我,目光带了几分怀疑还有一丝感激。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的从寻仇变成帮助他饶好心人,从宫里回家的时候,不仅带了些衣料还有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木马。
娘亲不让我跟那个世子过多接触,我便不敢把木马的事情告诉她。
夜里我披着被子坐在床边,我屋里向来是要留一盏灯不灭的,屋里有些微弱的亮光我睡得更香。趁着屋里微弱的烛火,我仔细的端详这匹马。
这马雕的并不写实,有几分憨厚可爱。大肚短腿是它的特征,断掉的是一只左后退,从大腿根参差不齐的折了。世子腿在昨就断了,没找到断掉的那只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