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管元军家里刚吃过饭。

男人忽然想起来学校吩咐的事情，听那个所谓的小胖墩李春生的母亲说，小齐好像很在意这次的年纪运动会来着。他从办公椅上转头看向女儿，后者正乖巧地坐在那张高脚椅上，两条小腿一晃一晃的，脚尖还碰不到地面。

昨晚和尽早，男人主要的工作就是熟悉周围的一切，包括家里和自己的工作。尽量多看一些，多回忆起来一些，工作场合上才能更快融入进去，和家人的对话才能更加自然一些。男人一边看着资料，一边也不忘记在家里面到处转转。

厨房的菜刀，浴室的花洒，这些东西都会有一些记忆的痕迹。在摸到饭桌时，脑海里浮现出小齐的脑袋撞上桌角也是很正常的回忆过程。但是令男人迷惑的是，无论接触什么，都没有关于那个女人的记忆浮现。管小齐的母亲，始终只是存在在那张老照片里。

不过，关于女儿的记忆好鲜明，似乎发生在昨天。比如撞到桌角那次，小齐貌似撞的很厉害，记忆里都已经出血了，但是她没有怎么出声。是个坚强的孩子。

男人不时地看一下女儿，五年级的题目似乎不是很能难到她，转眼间已经写了五六道题了。

“那个…小齐啊？学校老师给你说了吧，那个运动会的事情？”女儿感兴趣的话，一定要问一下，管元军过去是十分疼爱女儿的。昨晚没有来得及问，现在提一下比较好，而且还要商量班主任提到的合作项目。

“啊啊，爸爸知道了吗？”女儿放下笔，把椅子扳过来正对着男人，少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手紧紧抓着椅子边。

这种表现，过去的记忆告诉男人，是女儿十分兴奋的表现。很开心吧，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

“嗯。说是有合作的项目吧？有哪些呢，给爸爸说一下？我有时间，是可以参加的。”男人躬下背，保持头部和女儿同一高度。管元军过去和女儿交流就是以这样的姿势。

“那个，我想一下。有两人三足，如果我们要参加的话，就是父女两人的。还有一大家子的三人四足，就是爸爸妈妈……啊，对不起……”女儿在说到“妈妈”二字之后，好像是犯了什么错事一样，立刻收声道歉。

诶？为什么要道歉？女儿的表情好像是一个不小心打碎了父亲青睐的茶壶一样，有如玻璃浆液一样的皮肤微微发颤。

男人皱起眉头。这是这两天以来，女儿第一次提到母亲的话题。家里面的几乎一切事物他都已经触摸过了，能回想起来的也回想起来了。但是唯一缺失的，却是这位所谓的“妈妈”的记忆。家里面，关于她的痕迹，好像都被抹掉了。

“没，没事。继续说吧，其他项目呢？”男人捏着太阳穴，做出了一个尴尬的假笑。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记忆里也没有告诉自己，只能按照常理来应付了。

“啊……我……其它的项目的话，有大家一起滚球，还有家庭跳绳比赛……”女儿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但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嗯，还有呢？”男人保持一个正常的语气问着。他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算是蒙混过去了。

“其它的就没有了。这次好像是学校第一次举办，不过老师预测会有很多家长来参与的。”女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睛眨了眨，好像有光芒一般，盯着男人说：“爸爸你要来吗？”

两只小脚垂在椅子下晃个不停。这下不用记忆都可以看出来，女儿是巴不得自己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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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量完毕之后，女儿就跑到沙发上去看电视了。他刚才和女儿大致决定好了要参加什么项目。由于每个家庭只能决定参加其中一项，最后他俩选中了其中难度较低的你画我猜。是女儿主动提议的，看上去很有把握的样子，虽然男人自己以前从来没玩过，记忆里管元军也是。

女儿的作业本摆在一边，似乎是做完了。

“是在这里签字吗？”男人四处转的同时，经过放作业本的桌子，俯下身去看了看。他记得，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要求过，假期的每一篇作业都要家长签字。

实话说，这很不符合男人的本来性格。女儿安安静静的，自己也尽量不去做多余的事情，但是管元军的身体却在停不住地促使着他，让他下意识地靠过去关心女儿。

幸亏，和女儿的事情还算不上一种麻烦。只是父女间的正常交流而已。

“啊，对。”女儿调着台，没有看这边。

“那么我的字签在哪里？”男人把笔盖打开，脑海里模拟了一下自己工作上班时签的名。

“啊，是爸爸签吗？以往不都是姥爷签字吗？”女儿这下子转过来，疑惑地问道。

糟糕。

在女儿说这段话时，男人刚把作业本拿起来。作业本的前面有写着上学期的作业，还有签字内容，上面正是小齐姥爷，也就是管元军岳父的正楷字体。

回忆忽然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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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太忙了，小齐你的作业让姥爷签字行不行？”

……

“姥爷，麻烦你了。因为平时家长会什么的也是你给小齐参加，签我的名字，不好和老师那边对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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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找个理由解释一下。这样子，有可能要穿帮，尽管对方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子。

“啊…啊！因为爸爸这段时间工作不太忙，所以想给你的作业签一下字。你看，家长会我不也到了吗？”男人只得做出一副尴尬的笑容，希望能够再一次蒙混过去。

“这样吗？那么谢谢爸爸了！姥爷去下象棋去了，我本来想放着等他回来签字的。”女儿很自然地回答着，从沙发上蹦下来，小小的食指在作业本上指了一个空位：“签在这里吧爸爸！”

“哦，哦…好。”男人按着记忆里的书写习惯和肌肉记忆，作业本上面出现了一手漂亮的行楷。

实在是有惊无险。男人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算是混过去了。女儿看上去并没有怎么起疑，又跑回沙发上去了。

男人撤回身去看工作资料。他听到后面女儿坐到沙发上，摁电视遥控器按钮的声音，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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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分钟后。

家里所有的工作资料差不多已经看完了。说看不太对，只能说，都通过触摸和观看，让脑海里回想起尽量多的记忆了。

男人伸展了一下腰，揉了一下头发，大致捋清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剩下的就是公司的同事了，以后遇见了自然可以回忆起来。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帮助的。

“那个，小齐，能给爸爸倒一杯茶吗？有点渴。”男人偏过头请求。

女儿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说了声“好”，就跑到厨房里去了。男人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眼里的一些疑惑。他让女儿去接水，只是为了支开她而已。

现在，他开始想到了自己身上。

他打开手机，本来想直接打一通电话，结果一眼撇到了浏览器的本地新闻推荐。

“家中现金失窃案被害人刘晓坠楼身亡……”

果然自杀了么……在刘晓身体里时，就猜到，刘晓会自杀。男人轻蔑地哼笑了一下。

那笔钱，不知道那个小妹妹拿到了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自己和那对姐妹的某些约定，自己的内心居然抽搐了一下。男人摸了摸心脏的位置，大致猜到了原因。

管元军的身体很善良，极其的富有正义感。对于我的一些想法和行动，这个身躯在无意识地反抗。

有点不舒服。但是，你在反抗，也仅仅是一具躯壳而已。

男人控制手指，拨了一个号码。

“喂，请问你是？”电话立刻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是我。你知道的那个人。”男人回答道。他注意了一下厨房的方向，听到有烧开水的声音，于是压低了一点嗓音。这通电话的内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听到，包括自己的女儿。

“钱没问题吧，拿到了？”男人半捂着嘴问道。

“没问题。这边也没有事情。我过几天就给你转账。”

“行。”男人也没有做适当的告别就把电话挂掉了。通话时长越短越好，要避免自己暴露，安全性是最为重要的。

厨房那边，女儿倒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估计也不会听到这边在说什么。男人舒了一口气，把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删除掉了。

“还没好吗小齐？”男人装作等待了许久，用略显焦急的口气朝厨房喊了一声。

“好了。小心烫爸爸。”没过一会儿，女儿端过来茶。男人转过去接到手之后，直接品了一口，本想接着把茶杯放在身后桌上，却发现女儿一直在盯着他看。

眼神里面带了一些看不透的光，说不清是疑惑，还是困扰。

“怎么了小齐？我脸花了吗？”男人做了一个比较温暖的微笑，然而女儿那边却并没有回应。

他只看到女儿的眼眶在慢慢固定，瞳孔也仿佛失去了生机变成了浅灰色。

不好！

昨天，后视镜中，女儿那双仿佛失去了灵魂的眼眶。那双，似乎是镶嵌在人偶身上的假眼珠！

这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眼神！

“小齐，你怎么了？！”男人站起来冲过去，茶杯被打翻到地上，滚烫的茶水撒了他一拖鞋。男人被烫的眉头发皱，站在离女儿一个多身位的地方，又重复地向她喊道。

但是女儿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好像全身慢慢变软一样，像是要倒到地上。

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从脑海传来。

【小齐身体不舒服】

诶？

一股无形的思维从意识深处凭空产生。

【我现在很担心女儿，我现在正在担心女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是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男人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手掌看着。这副身体没有一点点冲动，安静地待着。这是自己内心油然而生的想法。

和之前，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状况。

先是“想抱抱她”，后面又是“想喝面片汤”。怎么搞的，这完全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啊，为什么，脑海里面会有这样的想法？！

随着这股思维被塞进大脑，之前的钱、姐妹、刘晓之类的事情，像是被全部挤出了思维空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正在男人僵硬在原地的时候，女儿身体又产生了变化。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好像全身变成了一摊烂泥，女儿向地上跌去。

不好！

管元军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扑去，连男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动作如此之快，凭意识已经阻止不了了。在女儿摔到地面的前一瞬间，男人的手臂抓住女儿的袖子，用力地往怀里一拽，女儿被抱在了男人臂弯里。

但是，尽管有如此大的动作，女儿的眼神仍然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无神，泛出去世的人一般的灰光。如果男人注意到女儿的耳朵，一定会被惊住，它正在以一种奇妙的弧度飞舞着，可惜它们隐藏在了女儿脸颊两侧的长发之下。

“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昨天还好好的……”男人看着怀里的女儿，一脸焦急。现在，放开也不是办法，只能任由这副身体把她紧紧地抱住了。

但是，悄然之间，连男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刚才所想的弄清楚小齐变化原因的想法已经消失掉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大脑里找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痕迹，就好像再次遁入虚空。

果然，连消失都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情况。

女儿僵硬的面孔对着他，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剑刃戳在他的脸上。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恢复正常，又重新富有光泽，洋溢出灵性的微光，但是她的脸，好像生硬的像是一块铁。

男人看着怀里的女儿，想不通的事情好像是在裤包里纠缠起来的耳机线。女儿的意识慢慢复苏了过来，眨着眼睛，腿也蹬到了地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被抱在父亲的怀里，一下子推开他的手臂，眼神有些惊惧地看着男人。

“啊啊...我，爸爸看到你要摔倒了，来扶一下你！你怎么了小齐？”男人看着离开自己怀抱的女儿，讪笑着道歉。刚才的那个动作，实在是太快了，男人现在都有点后怕。

要是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的意识无法控制住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没事爸爸，我昨晚没怎么睡好。是我吓到你了。”女儿似乎听进去了解释，自己也开始对目前境况反应了过来，眼神有些抱歉，嘴角也稍稍下撇：“我去休息一下，晚饭的时候叫我可以吗？”

“啊…啊，你应该没有发烧。那么去睡吧，吓死爸爸了哈哈。”

“嗯。”女儿绵绵地答应了一句。她的眼眉弯出了笑容的弧度，但是不知为何，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开心。如同坠入冰窖的脸色，男人只能认为，女儿确实没有休息好。

昨天她的笑容像是面瘫强行装出来的，但是现在，只有从眼角和语气才可以判断出来女儿或许有些开心。是真的太累了吧，就像工作到深夜的上班族，回到家里，面对妻子特意热好的饭菜，却连一丝笑容也不愿挤一下。

女儿一摇一晃的回了卧室。

男人在厕所拿到拖把，把茶杯捡起来，幸好没有摔碎，然后把地板给收拾了一下。他看着女儿把门关上，门缝最后一瞬间显露出的，是女儿略显忧郁的眼睛。

正等着男人想要抛开疑问，回到办公桌上时，听到有一阵低低的声音。

“爸爸。”女儿又从卧室里面出来了，“那个？”

她指了一下男人的拖鞋。拖鞋湿了一大片，隐隐泛出茶的味道。这个时候男人才感觉到，脚背稍微有些发烫，是刚才把茶杯摔在地上导致的。

“啊啊，没事的，你进去休息吧！”男人放下手机，尴尬地笑了笑。他正打算在微信群里面报名参加你画我猜，这点小伤，自己还没必要关注。

没想到的是，女儿颤颤地走过来。她晃晃地伸出手，摊开手心，上面摆着一张创口贴。小小的身体看上去有些发软，一阵一阵如潮水般心疼的信号从管元军的身体里涌出。

“我忘了姥爷给我说烫到了要怎么样治了，爸爸先拿着吧！一会儿姥爷回来再问他。”小小的手心里躺着一张邦迪。

男人盯着女儿的手心没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发热。

“啊啊，这个是姥爷放在房间里的。我就拿了一张，里面还有的！”女儿眼角弯了弯，解释道。好像是想要微笑，却没办法笑出来，脸像是一块冰块。

看到这张脸，男人开始明白了。她好像笑不出来了，尽管语气里是怎样的开心和乐观。

“嗯…爸爸知道了，我会妥善处理的！”男人拿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尽量控制音量，感觉鼻子有些酸，有什么情绪要发泄出来：“你快去休息吧。”

这次，男人跟着进了卧室。帮女儿把被子盖上，把被子角落掖好，男人退出了卧室。

他在门后，拿手背擦了擦眼角。有一丝湿润。

多少年没有体验过了。这种，真实地，被一个人关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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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哥，终于来了。”怂包欣喜地朝我挥了挥手机。

我和他待在宾馆的停车区里，就在等着这一通消息。

“锁定到范围了吗？”我稍显着急地问道。

“就是刚才，定保分中心又检测到了一次。这次时间比较长，地点已经锁定出来了，大致在这附近。”

怂包给我从地图上指了一个地点。是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隔着不远还有一个学校。

“这好像是一个比较大的学校嘞，看来这个小女孩应该是这所小学里面的。”怂包又看了看手机，学校的标志上面，写着“定保市第三中学附属小学”。

“给我看看。”我拿过他的手机，想看个仔细。

忽然，手机页面上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小区附近的小学明天会举行年级运动会。目标参加概率极高，请务必明天上午准时到达学校操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抓捕目标。”

来源方显示是，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