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
这是一间充满了粉色和梦幻色彩的房间。粉红色的被子,被盖上绣着几朵淡蓝色的小花,从样貌判断是牵牛花。管小齐睡在被子里,被子裹成了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淡粉色的窗帘,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几颗纸捏的小星星,仿佛也酣睡在了宁静的氛围之中。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随机缓缓地被打开了一条缝。
管元军的脸从门缝后面露了出来。他看到,床上的被子拱起,稍稍起伏着,能够辨听出女儿的呼吸声。
由于明天上午的运动会,还有明晚的年级晚会,女儿早早就休息了。虽然下午才睡了一觉,但是吃过晚饭后没多久,她就又困了。
估计睡着了吧?男人刻意等了几分钟,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化,才缓缓地把门关上。
门外,姥爷站在男人身后,用口语问着他“小齐睡了吗”。俩人都手脚轻轻地。
男人点了点头。
“我都从来没见过小齐高兴成那个样子,今天甚至多吃了一碗饭!”两人回到客厅,老爷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他的专门泡茶的小桌子搬出来,上面有一套一套的青花瓷茶碗。老爷子显然比较高兴,感觉八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老爷子在下午的时候回来了,小齐已经睡觉了。男人并没有把小齐的异常告诉老爷子,只是给他说小齐想睡觉,并且在晚饭前叫她起床。起床后的小齐从眼神和话语里面感受到明显精神多了,但是正如男人所想,她始终没有笑过。
“嗯……还是我以前工作太忙了,都从来不知道有年级运动会这种活动。我错过了好多次……”男人在面对着所谓的“岳父”,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照着记忆中的对话方式来接着话。
“没事,这次补上就好啦!以前我陪小齐去的时候,腿脚不好了嘛,她跑步那些的,我压根跟不上,每次感觉她都不敢太高兴!对了,相机一定要带好!”老爷子眉目舒展,心情也比较舒畅。他向茶壶里夹着青色的茶叶。
不先洁具温壶的吗?男人盯着他的手和茶叶夹子,不过也没有加以制止。现在晚了,老爷子估计也累了,顾不上这些繁文礼节了。
“嗯,带好了。”
害怕吵醒女儿,俩人一直以低音量来交流。
“记得,一定要跟着小齐去跑步。对了,你应该知道她报名了哪些项目吧?”老爷子说着,朝茶壶里冲着热水。
男人楞了一下。虽然说着要陪女儿参加,但是她具体要参加些什么自己却没有进行过确认。
“嗯,算是知道。好像是一百米跑,还有接力棒?”男人底气不足地询问着老爷子,嘴角尴尬地上扬着。
“嘁,做爸爸的都不清楚!”老爷子温和地嗤笑了一声,随即回答说:“原谅你这次陪她,我给你说啊。小齐报了个一百米,然后是个人跳绳比赛。还有个啥来着?诶?”
老爷子这是在自问自答,但是,话音刚落,从小齐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还有立定跳——”
?!
管元军立即回头看向女儿的房门。
怎么回事,女儿不是睡了吗,怎么还有声音?!
“还有个啥来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老爷子似乎没有听到,还在摇晃着脑袋想着。
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向女儿的卧室走去。
那边的房门后又传来了声音。
咚咚咚的脚步声…
床吱呀吱呀响的哀号,以及被子被掀起的声音。
“哦对了!还有立定跳远!”老爷子笑着补充道,互相起来外孙女的运动会项目让他十分的开心。男人刚想冲过去打开门,结果被老爷子爽朗的声音生生抑制住了。
刚才老爷子光顾着手上把第一次泡茶的沸水倒掉,并没有注意到男人不自然的动作。
男人低声地说道:“爸爸...小齐睡着了,你小声点。”。不过,他没有看向老爷子,而是始终盯着女儿卧室的门。
“哦哦,对啊,我给忘了。不过我好歹是想起来了,还有一个立定跳远!”老爷子降低音量,又复述了一遍。
现在,男人可不关心什么运动会项目。
刚才,确确实实地,他听到了房门内有声音传出来。盯着女儿的门,他转头向老爷子:“等一等爸爸,我去看看小齐到底有没有睡着。刚才没有注意……”
他走过去。
刚才说话的是女儿?还是说房间里有其他人?
敲了敲门,身后传来了老爷子小声的叮嘱:“记得轻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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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哥,有电话。”怂包瘫在另一张床上。我俩已经洗漱完毕,明早要早起,今天就得早点睡。
一般怂包给我说有电话的时候,都是不知名电话。我们的工作完全保密,所以轻易不会接陌生人来电。
“哪里人?”我正在整理着自己的备忘录,上面会记一些目前待办事项。
“定保市。没有单位显示,是个人来电。”他朝我扬了扬手机,“你来接,我去上个厕所。光顾着玩手机,厕所也懒得去上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得病……”
我接过来,听到他的脚步声延伸至厕所。电话上面显示“北河省定保市”,一串135开头的数字。
接还是不接?
正想着,电话挂掉了。估计是对方等的不耐烦了。
也好。
我把手机扔到怂包床上,继续整理手机备忘录。刚才整理到刘晓一案的若干细节,我继续着刚才的打字。
“怀疑赌资与银行方面有关,上家背景可能联系到银行或者警方高层。”我敲下这一行字,又开始思考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302号转移到了刘晓身上之后,他自然会知道刘晓本人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么,把家里零钱和银行卡里的还款金额全部转走是为了什么?
他自己能拿到这笔钱吗?
明明汇款后,钱款第二天就好像被李小沫取走了。而李小沫那里,也已经被暂时逮捕起来了,虽然赃款的去向我不清楚。
想到这里,我停了下来。
虽然我的猜测是,上家背景联系到警方高层。但是,关于这个赃款本身,它现在在哪里呢?
不妨做一个假设。假设现在赃款已经被警方追查到了,那么,警方方面会采取什么态度?我回想了一下李白天对于案件所动的手脚,他应该是极其地不希望我们查到这笔账上来。如果赃款下落已经水落石出了,那么他还有必要向我隐瞒吗?
答案是没有必要。如果赃款的下落很清楚,他会直接告诉我赃款的去向。因为仅仅是去向问题,和赌博的关系就不大了。他如果直接告诉我,现在赃款在哪里哪里的话,我和怂包反而就不会把目光投入到赃款本身上面来了。
就表示...
我在备忘录上补充下一句话。
“赃款至今下落不明,目前连警方也没有查明。”
这也是我的简单的猜测。但是,如果是这个猜测成真的话...我下意识地看向厕所,怂包在那里面释放着废物。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的话,那么我们是万万不能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与警方高层有紧密联系的赌博世界的上家,其势力背景完全不是我们这种小警员所能够想象的。我们牵涉到这笔赃款的追踪的话,势必会和那些势力有所交集。
到时候,能否全身而退,全看的是对方的心情了!
我心里开始纠结起来。boss也让我们远离302号,但是他说的是302号而并不是刘晓案啊。如果害怕我们牵扯过深,应该会直接警告我们不要再追查刘晓案才对。302号,和那些上家背景,应该是没什么关系才对啊?
我开始觉得逻辑混乱起来,有好多事情都走入了死路。
就在这个时候。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我的备忘录被顶掉了。因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人来电。
是个陌生人,显示地址是,北河省定保市。135开头。
我把怂包的手机拿过来,用指纹解开锁。怂包的手机一直有着我的指纹锁,他说这样子方便一点,因为我是组长,当时我也没有管他,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把我的手借给他录了指纹。组长有权利查看组员手机内的某些工作信息,我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向上面的人联系。
翻开历史来电记录,我对比了一下两个号码。
这两个陌生人的未接来电号码,是完全一致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打错电话了。我和怂包的手机号码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可能摁错几个数字就会打到我的手机上。
我开始警惕起来。这个号码的对面,那个人绝对不简单!
这是个认识我和怂包的人,同时又绝对不可能是上面的人。他们联系我们,一般都是通过怂包的手机,而且也会显示来电人是谁。
所以,这到底是谁。
我瞅着响铃时间变成了30秒。40秒的时候,就会因空置过久而自动挂断。我必须赶紧作出决定。
会不会存在追踪手机的可能性?我们的号码已经被察觉了,不能再暴露更多信息了。
但是,对方如果真的是前来传达很重要的讯息的话,错过了又该怎么办。比如,关于刘晓和302号的一些深入细节,之类的。
33秒,34秒。
我的脑海里做着选择题。
突然,厕所传来怂包冲水的声音。
“好爽啊!”,一声大叫响彻房间。
“我去!”我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把手机丢开,大拇指不小心摁到了接听键。
糟糕...接通了!
我以一种想要杀死人的眼神狠狠剮了一下怂包,后者刚从厕所出来。
“怎么了程哥,怎么这么紧张?”他坐到床边上,一脸懵逼地问我,“晚饭还没吃饱吗?还是说你也想上厕所?抱歉我占的太久了,肚子太不舒服啦。”
这蠢货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指了指手机,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怂包见状,靠了过去,看到了电话上的通话界面,一下子双手包嘴,用惊讶的眼神给我传递消息,眉毛也开始疯狂乱动。
我看不懂他的眉毛摆动,姑且认为是“这是谁打来的”的意思。
“我去接。”我小声地说。我俯过身去,把手机拿了起来。
接通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来不及挂断了,对方如果想要知道我们的所在地点,现在估计连宾馆第几层有几间厕所都一清二楚了。
干脆直接和对方对峙吧。
“喂,请问你是?”我先抛出了问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饮水机的声音。
有个人正在用饮水机接水。
那个饮水机的声音有点熟悉,最近几天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那种特殊的咕咕咕的声音。
“你是,李白天...”我难以置信地问着。
“对。是我。”对面传来了李白天那个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你是用警署系统查到了我们的电话?”我内心惊讶,他居然知道我们的电话号码,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从普通的警署系统应该根本查不到我们档案科的专用电话!
“我们的电话,普通的系统根本查不出来,你应该记得吧?”对面的语气略显挑衅,似乎是看破了我心里在想什么。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开免提吧,赵劲松在你旁边,我知道。有些事情要给你们通知。”对面的话语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恼火起来。一想到他在录音带上做的手脚,和他在刘晓案件上的隐瞒的态度,我就觉得他来者不善。
“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把你们自己的证件翻开。上面写的一清二楚。”对面的语气依旧没有过多变化,可以想象到,他的那张脸也是冷淡的。
没错,我们的专用隐秘电话号码是会记载在档案科证件上的。我们这种级别的小警员,电话号码还不至于多么值得保护,虽然警署系统里面查不到。
李白天,他是在看到了之后立刻背下来了。
我皱紧了眉头。
“免提打开了吗。赵劲松,说话,我要进行确认。”对方的口气开始变得微微有些严厉。
我瞥了眼趴在一旁的怂包。他用眼神询问我要不要回答,我点了点头。
李白天到底要给我们传达什么消息,我们现在还是需要老老实实配合才行。
“啊,啊...白胖哥,我的水打翻了,抱歉啊!等我有空回来给你拖地啊...”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怂包关心的居然是那杯水的问题?!我无语地看着他。
话还没说完,对面打断了他。
“不用,我自己已经拖了,恰好办公室有点时间没打扫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到了,我就开始说了。”
我不自觉地摆正了身子,怂包也坐了起来。
“北河省档案科上层通知我,务必协助你们明天的逮捕行动。”
“什么!”我叫出声。
李白天来协助我们?!他不是已经被派去调查302号了吗,怎么还会被派来协助我们进行逮捕?
我的心沉了沉。这个人隐瞒了刘晓案的诸多细节,没有将真实的案件过程给我们展示。现在来协助我们,虽然他的行事作风一丝不苟,但是能力再强,他在我这里目前为止都是完全不可相信的。
“啊,白胖哥你要来啊。但是我们只有两——”
知道怂包要说漏嘴志愿服装的事情,我直接打断了他,有些鲁莽地啪的一下拍了他的后脑勺。关于志愿服装的事情不能给李白天说。
他微含怨念地看了我一眼,不过随即又放松下来,嘴里做出“抱歉啦”的口型。
“我拒绝。我们明天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绝对有信心抓住目标,请你回吧,专心于302号的抓捕工作。”我把口气撑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是吗...你对我有很大的不满啊,程兮。”对面传来了意味不明的内容。
我没有回话。怂包也僵在一旁,看样子不敢插话。关键时刻,他还是我的搭档,自然会向着我这一边。
“程兮,这样子,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沉默了片刻,李白天率先发言。但是这个发言内容,是我没有料想到的。
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动了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打什么赌,赌什么内容,用什么做担保人,这些都等待着他去解释。
“你说。”我硬邦邦地回答。
“我能保证,明天,在你抓捕目标时,我能在第三附属小学现场抓住你。”
这个...算什么赌注?
“开玩笑吧白胖哥,我们开着车去的,你守着我们的车不就行了?你认识我们的车的吧?”
由于怂包太蠢太单纯,我已经懒得去制止他了。
“赵劲松,你的工作态度和保密精神有待考核。不过,关于这个赌注,我会给你们一点放松的条件。”
对面的口气变得有趣起来。
“你说说看。”我嘴角弯了弯。
放松的条件?为什么他的语气里一副胜券在握的感觉?
“时间限制是在你抓捕到目标前,我抓到你。然后,我的获胜条件是,触碰到你和赵劲松的身体,并且是两个人。你的获胜条件就是,在我碰到你们之前,找到目标。赌不赌?”
“你的赌注是什么?”我没有直接答应。
“为了公平起见,我先说说你的吧,这样子你好决定是否参加。”对面答非所问。
我这边没有说话,以示默认。
“程兮,放弃对刘晓案的纠缠。302号的意识已经从刘晓的体内离开了,刘晓也跳楼了。这个事情,告一段落。”
我愣了愣。但是旋即,我内心的一些东西似乎是被敲定了。
我的猜测估计是正确的。这笔赃款,很危险,不是我和怂包该去管的。
但是,现在的我不能示弱。
“......那么,相对应这么贵重的赌注,”我装作轻松的语气,特意强调了“贵重”两个字,咬的特别重,“你的赌注是什么?可别让我失望。”
“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你仅仅是三十出头的青年。”对方的语气里稍稍有一丝感慨。
“三十出头已经不算青年了。严格来说,你也不大,如果你告诉我们的年龄是真的的话。”我不客气地回击。
“我确实是三十五岁,这个没有作假。不过你的态度我明白了。赵劲松,你在对吧?”
怂包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回答。
“我在,白胖哥,有什么吩咐吗?”
“在我说出赌注之后,你就是本场赌博的参与者兼担保人了,如果哪一方存在虚假诈骗行为,你的作用就是终止赌局,并且立刻向对方收取赌注,明白了吗。虽然我的获胜条件包含了要抓住你。”
“好,好的。我知道了!”怂包回应着,一边以惶恐的眼神看向我。
“你不用紧张,很简单,输了就不去查刘晓了,别带有心理压力。”我给怂包说着,但是内心已经沉到了底部。这样的赌约,有什么意义?
李白天,你是有多畏惧我查到警方高层。我们如果真的打算去查,就必定表明,我们知道上家和警方高层的这层关系了。全身而退的几率小的可怜,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队伍冒这个天大的风险的,更何况只是为了寻找那个打一枪就换个地方的302号。代价实在是太严重了。
充其量只是对我自己好奇心的一个交代。我不是正义满怀的梦想家,只是个靠推理和断案来满足自己的半个心理变态,为着一点虚假的目标鞭策自己前进。
“说吧,你的赌注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给你介绍一位队友。”
对面说完这句话后,我倒还好,没有太过惊讶。但是怂包在话音刚落时,仿佛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十二分的不情愿和成吨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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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之后,什么变化也没有。
女儿睡着,轻轻地打着呼。男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才控制着脚步声离开房间,一丝一丝地把房门关上。
“不要太紧张了,小学运动会,小齐兴奋,你也跟着兴奋什么?”老爷子笑着取笑他,递过去一杯茶,“喝不喝。说起来,你好久没有喝过我的茶了,怎么忽然有心了?”
“是吗?”男人接过杯子,品了一口。
不愧是老爷子,泡出来的茶比女儿的要正的多。
“对啊,以前你都不感兴趣。你还是喝我给你泡的茶来着,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老爷子一脸期待夸奖地看着他,每个男人内心都隐藏着一个小男孩。
男人盯着茶杯,脸色稍稍凝重起来。管元军此前似乎一次都没有碰过这个茶杯,以至于当他第一次喝到这里面的茶的时候,没有半分记忆涌起。
这不是个好兆头。当一个人忽然变得反常的时候,事出无常必有妖。比如不喜欢喝茶的管元军,忽然对茶显示出浓厚的兴趣什么的。
这是自己所剩无几的兴趣了。
“哦,嗯...确实很不错”男人僵硬地赞赏着说。老爷子露出一脸受用的表情,感觉应该没有太过怀疑。
就这样下去吧,慢慢把喜欢喝茶的习惯,嫁接到管元军的身上。相信女儿和老爷子会慢慢接受的。
男人抬头看了看时钟,显示晚上十点半。
离第二天的运动会开始,还有一个夜晚和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