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不是他。”
沈洛云说完,那股白烟又飘到两人之间将他们拉扯到另一个梦境之中。
“是朱夫人!”
客栈房间内的陈氏家主指着法阵画境内的一个背影笑道。便看到坐在一旁脸色向来温婉的陈氏夫人幽幽瞪了他一眼。
冰沅看向画境,陈氏家主手指的那道背影与周围几道妇人的背影并没有什么很大区别,看起来身段都差不多。
一眼就能认出来,想必是陈氏家主与朱夫人十分相熟。
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几位妇人同时转过身来,然后便看到陈氏家主几分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笑道:“认错了,旁边的一位才是。”
这下陈氏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些。
画境中的两人依旧保持着陈氏小女和陈氏家主的模样。看到他们两人,一袭紫绸长裙手里拿着一盏祈天灯的朱夫人神色有些动容。
只见她眼中含着泪花走上前,一只手轻轻抚上粉裙少女的脸。
“今日我在街上去买了一盏祈天灯,祈愿你们一家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瞑目?
沈洛云心中一惊,不过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语气几分调侃道:夫人不笑我无用,开了一辈子的酒楼居然还被毒蘑菇给毒死了一家子么?”
不知这位夫人口中的瞑目是不是以为陈氏一家不甘心死于这场本可以避免的意外。
谁想朱夫人手中的祈天灯掉落在地上,神情惊讶问道:“难道,他还没有跟你们赔罪?”
他?还?赔罪?
沈洛云看向一旁的粉裙少女,看来这位朱夫人知道实情啊。
“这丫头,她居然知道实情还不到府衙替我们伸冤!枉费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陈氏家主气得拍向桌面,桌上的茶杯因此而蹦了一蹦。
“继续听下去,我看朱家妹妹她必有一番道理。”
陈氏夫人的话让奋笔疾书的冰沅一怔,思索一会儿他提笔在原先写字的地方划去一行。
画境里,朱夫人带着两人走进陈氏祖宅中,推开一间房门后带着他们走近床榻,床榻上这时还蜷缩着一个男子的身影。
“婶子……婶子我知道错了!您看到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就不要去府衙揭穿我,好不好?”
面色蜡黄瘦到近乎脱去人形的男子躺在床榻上苦苦哀求着,那模样让画境外的三人全部都愣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朱夫人,这些我爹娘都不知道的……若他们知道……怎么敢搬到祖宅来替他们守灵……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爹娘是怨恨叔子他们的……”
榻上人说着说着呼吸就越来越急促,看得旁人都不觉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下一刻就喘不过气而去了。
“看着爹娘总、总因为祖母的偏心而争、争吵……我恨啊。我就想当初若祖母……把水端平了,我爹就不用为了生计而每日每夜地下水……娘就不用每日担心而早早白了头……”
榻上人扶着床栏吃力地爬起来,深陷的眼窝里淌出一行泪水。
“我看着、看着您和婶子穿金戴银、容颜焕发……再看我满头白发的阿娘,我就、就越发怨恨……我、我……”
男子扶着床栏大口大口地吸气,一张蜡黄的脸因为痛苦而布满汗珠,这一幕让画境外的三道魂灵都偏过头去,不再看向法阵。
“没多久他就病死了。一年后大嫂也郁郁而终。如今陈氏祖宅只剩陈大哥一人,除了每日出去卖鱼,回来便坐到陈氏祠堂里,我们偶尔请他去家中喝酒,他也会喝上几杯。”
可瞧着实在是令人心酸啊。
“所以这件事我便埋在了心底,谁也没说。”
说罢朱夫人对着沈洛云轻声道:“陈哥,你不会怪我罢?我实在是不忍心告诉陈大哥,我怕他会撑不住啊。”
“不怪,不怪。”
画境外陈氏家主露出一抹苦笑,一张脸始终没有再面向法阵。
“大哥他哪里知道那混小子有那么狠的心。可怜我家夫人和幺妹……”
陈氏家主自责地望向旁边的母女二人。
“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冤屈在哪里,也就释然了。”
陈氏夫人握住身边粉裙少女的双手,笑道:“这也算是因果罢。我们活着时一直想补偿你大伯父一家,或许正是因为我们的自以为是,才将早已存在的因粉饰起来假装太平,让它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变恶发臭,最终糊里糊涂地吃下了恶果。”
若他们早些将这问题摆在明面上,也不在小辈面前藏藏掖掖,他们的真心或许就不会被看成“假慈悲”了。
陈氏幺妹点头。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是堂兄害了他们。
可细细回想,又觉得一切都可以解释。
是不是每次自己带去大伯家给他们的东西都被堂兄当做了显摆和施舍?
是不是每次自己无心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对他们的一种嫌弃?
不。
有些看似“无心”,其实就是自己对他们毫不避讳的一种嫌弃罢了。
譬如她喜欢全是肉的硬菜,譬如她不喜欢满屋子的鱼腥味,譬如有一次和大伯母走到路上遇见密友,她也不说那位满是白发的妇人是自己的伯母。
这些,都被堂兄看透了吧。
不过话虽如此……
“还好他死了,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有什么不满就不能说出来么?非要做这种损人损己的事!
可怜她自己才十六岁,还有很长一截路都没有走过呢。
“冰沅哥哥,我能不能去把我堂哥揍一顿?”
“恐怕不能。”
冰沅将卷簿合拢,对着三人认真道:“他的魂灵要在业火之界熬过四世方能进入冥府。”
陈氏家主点头。
作恶是要偿还的,也怪不得他们没有见到过堂侄的魂灵,原来是进不了冥府。
“不过,为何是四世?”
消除他们一家三口之怨,也只需要熬过三世而已啊。
“他母亲也是一个。”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才让那位母亲最后郁郁而终,怎么就不是一笔命债呢。
世间自裁之人,若是亲者为其悲痛而亡故,都是要进入业火之界还债的。
可除了至亲,又有多少人会为其自裁而悲痛不可自拔。
多是侃侃而谈,一晃即过,远远地叹息一声就算是了结一番情谊了。
画境内外之人都各有所思,所以没有人发现有两缕白烟缠绕在一起,最后合二为一,再也不能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