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姝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脚和别人不同，是在八岁那年。

也许是因为没有缠足的原因，母亲很少带她出去见人，那时候，孙静姝的每一条裙子的长度都盖过了脚面，身边的丫鬟嬷嬷，都是母亲精心从陪房里面选出来的，因为这样的人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母亲手中所以他们的嘴紧，绝对不会背叛，她的鞋子是特制的，不会让人注意到她的脚印不同……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到，要做的不留马脚，不让人注意到她的不同，其实不是很容易。

被母亲限制着出府，小静姝觉得很委屈，她想和别人一起玩，想和母亲出去做客，不想总呆在房间里面，然而去找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母亲会用一种愧疚痛苦的眼神看着她，含泪对她说一些听不懂的话，然后让身边的嬷嬷加强对女儿某方面的训练。

久而久之，小静姝虽然还是满心委屈和困惑，却不会再找母亲说那些心事，也许是因为母亲当时的眼神看着让人忍不住跟着难过，也许是因为知道就算说了，也不会如愿。

或许是因为这些经历，孙静姝比同龄人更加早慧懂事了。

赵氏和老太太看在眼里，感到放心的同时心情愈发复杂难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孙静姝虽然还是想出府，却已经学会了将这个愿望埋藏在心底，她已经明白了每次提起这个话题时母亲和祖母眼中出现的情绪，是因为伤心和难过。

孙静姝不想让她们难过。

她还是不明白原因，可是只要能让祖母和母亲不难过的话，不出去也没有关系。

只是，小静姝过完八岁的生辰的二天，母亲突然告诉她，要带着她去姨母家里做客。

孙静姝高兴极了，她一遍遍的跟母亲确认着这个消息，哪怕身边的嬷嬷们不厌其烦的把那些奇怪的要求说了一遍又一遍，也磨灭不了她的高兴。

孙静姝的母亲赵氏是家里的长女，外祖母一共生了两女一子，外祖是个颇为花心风流的人，一共有五女四子，光看这个儿女数量，再看看赵氏的性情，便知道赵家不会是多么太平的人家。

赵母是个软弱不争的性子，有这么一个母亲在，赵家又是那样的情况，如果不是赵氏从小就精明有主意，又性格泼辣，护得住弟妹的话，母女几人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姐弟几个的感情非同一般，对于赵氏这个姐姐，赵小弟和赵小妹都是颇为敬重的。

赵氏和赵小妹相继出嫁之后，姐弟几个人的走动也颇为频繁。

虽然不能出门甚至很少见客，但是小赵氏这个姨母又和外人不同，孙静姝最高兴的就是姨母来家里做客，这个时候母亲通常不会再拘束她，她可以和表姐一块儿玩、说贴心话。

虽然见姨母的次数不少，但是能出府去，去的还是姨母家，前者已经够让小静姝高兴的了，再加上后者，小静姝开心的一晚上没睡着。

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小姑娘坐上了前去姨母家里的马车，两家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但是中间有一段路会经过集市，小姑娘悄悄的将帘子掀起了一条缝，好奇的看着外面的景色，有推着蔬菜沿街贩卖的老人家，三五成群坐在茶楼里面谈天说地的书生学子，还看到比她还小的小姑娘，拿着一篮新鲜的花在街头叫卖，声音清脆动人……

赵氏坐在一边，也许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并没有出声制止女儿并不合规矩的举动。

小姑娘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倒没了原来小心翼翼的态度，看到有不明白的地方，还会小声的询问一边的奶娘。

奶娘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也小声的给奶大的姑娘解惑。

渐渐的，小姑娘胆子更大了，每每看到新奇的东西，还会向母亲献宝，赵氏含笑听着，并不打击女儿的兴致。

在听女儿说到街头那个卖花的小姑娘的时候，甚至也凑到了轿帘旁边，赵氏的目光在她们的脚上顿了一下，看着旁边难得如此高兴的女儿，心里的滋味更是难言。

小赵氏的夫家姓李，虽然比不上孙家那个时候的如日中天，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住的宅子也大。

孙静姝初时还十分新奇，只是先是被带着去给李家老太太请了安，后面又被拘在母亲和姨母跟前，听她们说了小半个时辰的体己话，就有些不太耐得住性子了。

她原本是一个十分坐得住的小姑娘，只是这是第一次出来做客，难免激动过头，期望过高，就有点失了往日的稳重。

小赵氏很快看出来小外甥女的无聊，笑了笑：“姝姝这是觉得无聊了？小姑娘家家的，还做了那么久，就让你表姐带你出去走一走吧。姨母家里呀，有一个大荷塘，现在正是好看的时候。”

孙静姝眼睛一亮，期待的看向母亲。

赵氏看了一眼女儿，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拒绝了，女儿迟早要出去见人，这些事情也避免不了，可女儿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尚且可以放下心来，如果出去的话，总担心会露出什么马脚。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明明已经很失望，却没有哭闹，还懂事的安慰：“姝姝不去了，在这里陪姨母和母亲。”

这小模样，让小赵氏怎么顶得住？

也不管姐姐说了什么，就让人去把女儿叫来：“姝姝乖，姨母陪着母亲，姝姝去陪表姐好不好？惠娘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些天一直闷在屋子里绣嫁妆，也正好，让姝姝陪着松散一下，姐姐就当是体谅你外甥女吧。”

后面的话是对赵氏说的。

听着后面的理由，赵氏这下还怎么能说出拒绝的话？

再不让出去，就未免显得奇怪了。便只能同意了，当然，不忘给奶娘使个眼色。

虽然表姐妹两个的年纪差的有点大，但是李惠娘是个温柔耐心的人，对于这个小表妹也一向是当亲妹妹看，感情向来好。

得了母亲身边丫鬟的话，便十分高兴的带着人去了荷塘那边玩。

李惠娘的亲事临近，这些时日都在忙着备嫁，小赵氏刚才说的也不是虚话，她确实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出过房门了，就连方才赵氏这个姨母过府，都没来得及请安。当然，这也是两家关系确实亲近的缘故。

这会儿带着小表妹在园子里面，看着满池的荷花，也是心情极好，连将要出嫁的忐忑和不安似乎都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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