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薰苒不能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她需要更多的线索来拨开这层疑云,沉吟着问到:“你还知道关于她的什么事情吗?比如她是哪里人?或者经营什么公司?什么产业?”
赵小军再次摇头,道:“我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告诉我,她说该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我一切。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话我会无条件遵从。”
“比如,她让你在工作上帮助我?”
“吱”一声尖锐的摩擦声,赵小军将车急停在道边,满脸惊慌失措的看向张薰苒,“你。。。你都知道了?”
“不,我现在才真正知道了,原来真的是有人安排了这一切。”相比于赵小军的惊慌,张薰苒表现的相当平静,好像两人的人格互换了一般,“我只是猜测,你的慌乱证明了我的猜测。”
赵小军懊恼的咬咬牙:“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厉害,你在公司也没有丝毫破绽,直到刚刚,我才有了一点假设。”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怀疑?”
“因为。。。我的妈妈也姓虞,虞姬的虞。”
“你是说。。。。。。”
“立刻送我去姑苏,我现在脑子很乱,我需要找一个知道全部内情的人问清楚。”
车子发动,赵小军没有再多问,掉头向姑苏开去。张薰苒没有直奔老宅,她先拨通了何熙皓的电话,让何熙皓向大伯转述了自己想跟大伯会面的请求,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大伯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了。张薰苒给了赵小军地址,便转头凝望着窗外,一路上秀眉紧蹙,没有再跟赵小军说一句话。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是一个地处偏僻,十分古旧的茶楼。张薰苒有些迟疑的看向赵小军,还没有开口,赵小军便抢先道:“我在车里等你,我也有想从你那里得到答案的疑惑。”眼神语气透着执着。
张薰苒点点头,推开车门,走进了茶楼。茶楼里面也如外面一般古旧,生意也寡淡,门可罗雀,地面上的青砖已经龟裂,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一个古稀老者歪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柜台两边的木柱上书一副对联“茶笋尽禅味,松杉真法音”。张薰苒走到柜台前,伸手轻扣两下,老者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慌忙应声道:“哦。。。小姐这边请,有人在里面等您!”
张薰苒略感纳闷:“你知道我要找人?”
“呵呵,我这儿已经鲜有人知了,除了张先生还常来,再无旁人啦!”老者声音萧索,佝偻着在前面引路,将张薰苒领至一个包间门外,自己便转身回柜台后继续打起瞌睡。
张薰苒略一停滞,伸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
张薰苒默然推门而入,绕过一扇“福禄寿喜”的屏风,就见大伯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桌前,手中提着刚刚煮沸的铜壶,正细细的往茶瓮中注水,面上没有她惯见的威严肃穆,更多的是长辈,是亲人的和蔼可亲。
“坐吧,这里的茶可是不可多得。”
张薰苒仍旧迟疑的呆立在屏风旁边,她心中很彷徨,很纠结,眼前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又是冷血无情的家族掌权人,是教会她很多,给予她很多的长者,又是夺走这一切的人,她不知道该恨还是该敬。
“还在记恨我吗?”
大伯此时眉宇间那一抹轻颤,张薰苒捕捉的分外清晰,那是痛悔,是心伤,是无奈。张薰苒终究还是没有摒弃人的本性,来到大伯对面坐下,贝齿轻扣住嘴唇,酝酿良久,才缓缓开口:“大伯,我。。。。。。”
张轩忠却将手一抬,打断了她,曼声道:“先喝茶。”将一杯清澈的茶水推到张薰苒面前,自己也端起面前的茶杯,先放在鼻端深深嗅一下,才浅浅的嘬入口中,双目微闭,十分享受。
张薰苒很少喝茶,对这些了解甚少,便学着大伯的样子,浅浅的抿了一口,只觉得味道淡薄,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龙井?”
“准确的说是云栖。”
“。。。”张薰苒默然的再饮。
“他们这里只有一种茶,那就是明前的云栖。古语云:雨前为上品,明前为珍品。他们祖辈从明朝便在此经营茶馆,几百年来只烹明前云栖。”
张薰苒从小最喜欢听大伯讲故事,因为大伯的每一个故事都必有深意,让她受益无穷,张薰苒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儿时,习惯性的双手托举着下巴,眨着求知的眼,接口问到:“那他们也算是百年老店,为什么现在却门庭冷落?”
“那就要考考你了,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因为他们始终坚持原来的做法,产品单一,已经无法满足客人的需求?”
“呵呵,薰苒还是一点就透。从民国开始,龙井被冠上了狮、龙、云、虎、梅五个类别,其中以狮峰、龙井家喻户晓,随着时代变迁,信息传递快,虎跑和云栖也声名鹊起,由于周总理亲自视察过梅家坞,梅家坞更是后来居上。但是云栖虽然名声在外,却缺少与另外四类比肩的优势。”
张薰苒见大伯突然停住话头,又闭目晃脑的品茶来,急声催促:“缺少什么优势?”
“尝尝这第二泡茶滋味如何!”
张薰苒无奈,举杯再饮,这一次却觉得口中茶水清香无比,沁润肺腑,连她这个门外汉都品出了些门道。
却听大伯又续道:“龙井的第一泡叫淡而远,入口清淡却回味悠远,第二泡叫香而清,清冽沁香,是龙井精华最猛烈的绽放。你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张薰苒饮下一杯,意犹未尽,又抢过大伯手中的茶瓮,自斟自饮起来,问到:“为什么?”
“因为水!他们祖辈都取扬州平山堂大明寺泉的泉水来烹茶。而在龙井广为人知后,狮峰被奉为龙井中的上品,只因为狮峰是公认的龙井原产地,有上千年的历史,地位不可动摇。龙井有龙井泉,虎跑有虎跑泉,附庸风雅的人们都认为双龙戏珠、虎虎生风,更显高雅,更具品味。其实是一知半解,同一种茶用不同的水烹出来,滋味可以有千般变化。便如这大千世界,百味人生,很多人做着同样的工作,却过着不同的生活。”
张薰苒拧眉沉思,大伯的话每次都让她醍醐灌顶,发人深省,不思考,无从得知其中的深奥。但这次张轩忠却没有给她深思的时间,放下手中茶杯,话锋突转,声音微沉:“咱们张家现在就如同这家茶馆,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只是空有着千年门阀的虚名,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是外强中干,用不了多久,张家也会这样门可罗雀。”
张薰苒惊道:“怎么会?!大伯你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
“知道张家的祖业是什么吗?”
张薰苒茫然摇头。
“张家从汉朝开始便是最大的盐商,历经千年始终屹立不倒,拥有敌国之富。民国之后,工业兴盛,从那时开始,张氏便已经注定会走向衰落。在那之前,张氏宗家与分家的矛盾不外乎是宗家把持着最大的产业,分家不过是遍布各地的商号,分家虽然不满宗家的垄断,却还要仰仗宗家。而在那之后,宗家的产业没落,分家顺应时代,发展各种实业,如今的矛盾已经演化为宗家全凭分家奉养。当矛盾激化,一发不可收拾时,没有了分家支持的宗家,还会有如今的风光吗?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危言耸听吗?”
“那我们也转型啊?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所以你爸爸才会不顾一切的去米国,为的就是寻求维系宗家的出路。”
“嗯???那这么说,我爸爸的行动,大伯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光是知道,你爸爸所做的事,全是我在后面鼎力支持的。”
“那。。。那为什么?”张薰苒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摔得粉碎,怒不可遏的瞪视着大伯。张薰苒心中觉得无比的荒谬,一个与自己父亲有着共同目标的人,他的亲哥哥啊!在父亲意外身故后,却第一个出来为难自己,夺走了父亲所有的家业,将父亲从家族中除名,将自己赶出了家族。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骨肉亲情?
张轩忠波澜不惊,伸手向下虚按,示意张薰苒坐下。张薰苒恨恨坐下,眼中的忿忿之色却压制不住。
“你父母遇难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什么?!”张薰苒双手重重的砸在桌上,将杯中茶水震的四处溅落。这对于她来说太过震撼,她居然才知道整件事情还有这样残酷的内情。几乎要将自己一口银牙咬碎:“是谁做的?”
“目前还没有线索,所以我必须让你远离这场阴谋,你是我和你爸爸全幅希望的寄托,我决不能让你置身在危险当中。”
张薰苒再也承受不住,扑入大伯的怀里,将这所有的悲伤、怨恨化为了一场嚎啕大哭。张轩忠伸手轻抚着张薰苒的后背,他仿佛也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眼眶中掬满泪光,这几十年来,他顶受着分家带来的压力,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阴谋夺取生命,看着张薰苒沦为孤苦无依的可怜孩子,他的心便是如钢铁般坚硬,也已经被捶打的粉碎。此时也唯有亲情才能抚平他们心中的创伤。
良久,张薰苒哭声稍歇,依偎在大伯怀中,转为了嘤嘤抽泣,哽咽道:“大伯,我不懂,我心里好乱,好痛,我不懂为什么你们明知道这么危险,却还要义无反顾的坚持。放弃这些浮华,过平凡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张轩忠一声长叹,声音苍凉的道:“因为这是祖宗的基业,放弃就等于放弃祖宗。张氏历经千年,其中有多少风雨,多少磨难,多少坎坷不足为外人道,最后却依然屹立不倒,只因每一代后人都继承了先祖的风骨。即便是烈焰将一切焚为焦土,张氏也能浴火重生,这就是张氏的风骨。”
张薰苒听着大伯铿锵有力的话语,心田的火种亦被点燃,转瞬已燃起了熊熊烈焰。脱出大伯的怀抱,抹干泪痕,眼神炙热的看向大伯,道:“大伯,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宗家?我要接下您肩上的重担,不仅带领宗家走出困境,还要为我父母报仇雪恨!”
“现在还不是时候,薰苒,你有着我们都不具备的天赋异禀,经过磨砺之后,你将是宗家最杰出的领导者,是带领宗家走出困境的唯一希望,这一点我和你父亲始终坚信。但现在疑云重重,我们连敌人是谁都还不清楚,过早的让你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不是明智之举。我这边会尽量调查出这场阴谋的策划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淬炼自己。”
“那需要多久?”
“不会太久的。。。最多。。。两年。”
张薰苒并没有注意到大伯在说这句话时,眼中的悲凉。只是有些不满的噘嘴道:“还要这么久?哦!对了,我今天来本是要跟您询问其他事情的。”
“什么事?”
“我现在的工作据说是一个姓虞的女人背后安排的,您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吗?”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我想或许跟你母亲有关。”
“我也这么觉得,可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照顾我?”
“薰苒,你母亲的事情,即使在宗家,都是一个疑团。当年你爷爷还在世时,是你的母亲上门主动要求与你父亲结婚,而对你母亲的身世背景调查却一无所获。你应该清楚,咱们门阀世家,对于结亲是有严格要求的,像你母亲这样查不出来历的女子,本是不可能被接受的。但奇就奇在你母亲与你爷爷单独进行了一场谈话后,你爷爷就同意了这门亲事,而且你爷爷似乎对你母亲甚为忌惮。一个能让张氏家主忌惮的女人,那么她的背后会隐藏着多么可怕的能量。如果真如你所说,有人在背后支持你,而且和你母亲有关的话,那么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于整个宗家,都是一件好事。”
“我妈妈的家世你们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而且完全调查不出。”
“那我妈妈还有什么亲人?我又如何知道她们之间是否有关联?”
“据我所知,你母亲应该有个妹妹。”张轩忠抬手饮尽杯中的茶水,续道:“茶过三泡,再喝也是索然无味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该回去了。”
张薰苒闻言起身,整了整面容,她可不想让赵小军看见自己满脸泪痕,转过屏风,伸手开门时,身后又响起了大伯的声音:“薰苒,你千万要小心,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父亲就是前车之鉴,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清楚的知道他的行踪。”
是啊!只有身边的人才有机会伤害自己,敌人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大伯又给自己上了意义深远的一课。张薰苒已将整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从表面上来看,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分家,但分家与宗家的矛盾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父亲不可能对分家毫无防备,分家反而最不可能得手。那么其他的几大世家呢?商场如战场,他们被张氏压制多年,是否甘心呢?或者还有国外的财团卷入其中?在了解了事情真相之后,张薰苒突然觉得自己竟还是没能跳出那鬼蜮的深渊,身边依旧纷繁杂乱,危机四伏,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都有可能藏着一支时刻准备射向自己的冷箭。张薰苒怔然一阵,轻声说到:“知道了,大伯,你也要保重。”随即开门,步伐沉重的回到了车上。
赵小军在车里闭目眼神,见张薰苒上车,二话不说,发动车子向沪市开去。
张薰苒瞟一眼沉默的赵小军,缓缓道:“你有什么想问的?虽然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完全搞清楚,但解答你的疑惑应该足够了。”
赵小军闻言一阵踌躇,似乎心中的疑惑太多,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好半晌,才开口试探着道:“那就先说说你的身世。”
“我以前是张氏财阀宗家家主的独生女儿,我父亲过世之后我被赶出了家族,现在我只是张薰苒,没有任何背景。”
“难怪你能轻易的了解几大世家的动向,其实我早该想到。那么上一次拔掉非凡集团也是你的手笔咯?”
“算是吧!我只是依旧和商家、南宫家的大小姐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上一次确实是南宫家的大小姐被文辉骚扰,她们只是要给文辉一个教训。有南宫家和商家出手就够了,我确实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张大小姐真是谦虚,你才是两家联手不可或缺的纽带。最后一个问题,救我的人是否和你有某种关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我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