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薰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口骂人，竟然会是为了儿女情长。可是李逸阳的表现真的让她莫名烦躁，冠冕堂皇的话说一大堆，自己的想法他又真正了解吗？自己对他的暗示难道还不够明显吗？自己是很期待去看看那些迷人的风景，但相比之下，自己更期待跟他在一起！如果昨天李逸阳告诉自己这些，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来，虽然不能天天见面，起码在自己想见他时，他可以立刻出现。

看着一脸煞气的张薰苒，赵小军识相的轻声问到：“那么，你还要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张薰苒气哼哼的靠在座位上，将头略偏向窗外，口中兀自喃喃：“我跟他的关系又没有确定，他都不在乎，我又何必一定要黏在他身边！”

。。。。。。

赵小军口中的路程较远，真是太含蓄了，全程竟然有近2000公里，这还仅仅只是到达西固的县城，之后还有近百公里蜿蜒的山路。往年赵小军独自一人，都是驱车十几个小时后，在县城休息一晚，再进山回家。

出发几小时后，张薰苒心头的闷气也慢慢纾解，开始和身旁的赵小军聊天，排遣枯燥的旅途。长途驾车是相当劳累的，张薰苒兴致使然，也会替赵小军分担部分，但路途如此漫长，她的体格更是吃不消，所以80%的路程还是由赵小军承担。张薰苒以前从来没有过自驾游的经历，即便是外出旅游，也有忠伯提前安排好一切，领略不到那种“在乎的不是终点，而是沿途的风景”的惬意。

路上耽误的时间本就比往年多，今年为了照顾同行的张薰苒，中途还刻意在汉中修整一日，陪张薰苒感受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等车子绕过崇山峻岭，能够遥遥望见自己村头的大碾盘时，已经是年三十的正午时分。

这里的山路崎岖，就是配置超高的越野车都难免颠簸，何况赵小军的车还达不到那种要求，张薰苒在车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几乎快要坚持不住。好在自打进入西固县城，目光所及都是峰峦叠起，银装素裹，让张薰苒觉得不虚此行。饶是如此，赵小军的车刚刚在村头停稳，张薰苒几乎是飞身跳下，扶着车后的一棵大树，就是一阵干呕。

好一会，张薰苒才算缓过劲来，擦擦眼眶中淤积的泪水，直起身子。刚抬头，就看见原本盘腿歪坐在碾盘上的那名老妪已经起身，身形矮小佝偻，全身裹着厚实的棉衣，头脸都包在围脖中，露出的一双眼也略带浑浊，眼角满布皱纹。而赵小军此刻正快步的走到她身前，一把扶住她拢在袖管里的双手，有些斥责的说到：“娘，这冷天，你咋在外头坐着？病再严重了咋整？”

“往年二十八你就回来了，今个都三十啦，我这两天心头直打突，不在这候见你，咋安心？”赵小军的母亲虽然眼中带着嗔怪，但语气却是满含欣慰。

他们之间说话口音极重，张薰苒听的半懂不懂，但看赵小军说话的语气神态，也猜出大半来。只听赵小军又道：“能有啥事？我同事想跟我回来看看，路上耽搁了。她就是我公司的同事。”

赵小军伸手指了指张薰苒，赵母随着他的指引望去，浑浊的眼中顿时爆出精光。张薰苒眼见赵小军指向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前两步，来到赵母身前，微笑着道：“阿姨您好！我叫张薰苒，是赵小军的同事。没跟您打招呼，就过来打扰，真是过意不去。”

赵母满眼含笑，上上下下把张薰苒打量了数个来回，那架势，让张薰苒觉得仿佛是一个饥饿已久的捕食者在审视面前的猎物，思量该从哪里下口一般。直到赵母的目光徘徊了第七轮，也许是第八轮时，赵母才抄着浓重的口音说到：“丫头，让你遭罪啦！丫头长的真水灵，我们小军能找到你这样的，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快跟我回家，烤烤火，暖暖手。”说完，当先一路小跑的就往村道里去了。

张薰苒有点愣神的向身旁的赵小军问到：“你妈妈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赵小军一回到家，就像是把面具卸下一般，咧嘴笑道：“我妈夸你长的好看，八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张薰苒脸颊顿时羞红，有些扭捏的嗔道：“瞎说。”

村道狭小，车子开不进去，赵小军就把车停在碾盘旁边的打谷场，领着张薰苒朝里面走去。只此片刻耽误，等赵小军和张薰苒进村时，村道两旁的房舍有不少都洞开了大门，有老有少，三三两两，涌出了不少人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仿佛是在迎接什么重要人物一般，眼睛直盯着道上的二人看。

张薰苒被这场面弄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拽一下赵小军的衣角，低声道：“他们这是在看什么？”

“肯定是我妈嚷嚷着让他们出来看热闹的。”

“看谁？看我？我又不是国宝，值得他们这样迫不及待？”

“呵呵，八辈子见一回的大美女，可比国宝稀罕！”

“你死不死啊！平时挺正经的人，怎么回家就变样了？”张薰苒窘迫的伸手，在赵小军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疼的赵小军登时呲牙咧嘴。

殊不知，这景象映在众人眼中，那可真是如新婚的小两口一般无二。

自从进入村道，张薰苒感觉自己所见与自己所想真是大相径庭，这里的房舍基本都是随着山势而错落着，道路也是时而平坦，时而陡斜，房舍十有八九都是张薰苒从未见过的夯土房，有的是青瓦顶，有的甚至是茅草顶。往里又走了四五百米，才来到赵小军的家，相比之下，这里应该算的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豪宅，外面有一圈石块堆砌的半人高的围墙，房舍也是用青石堆砌，虽然只有一层，但也要比前面那些夯土房高出许多。

赵小军一路上不时的会偷眼瞧瞧张薰苒的面色，让他感到赞赏的是，张薰苒虽然面露吃惊、新奇，却至始至终未有一丝嫌弃的神情。但这并不代表他放下了心中的负担，这是他第一次带人来到自己的家乡，他从出发时就在反复的思量，自己的一时冲动究竟是对是错，将进家门，赵小军还是忍不住试探道：“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是有些不太一样，我以为至少应该是红砖房。”

“这里山道崎岖，大一点的车辆根本进不来，所以基本都是就地取材。会不会不习惯？”

张薰苒也看出了赵小军面上的一点狼狈，展颜笑道：“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你不要以为世家子弟都只会享福！”

张薰苒此刻的笑是那样的纯粹，让赵小军都有些自惭形秽，是自己沾染了太多城市中的污垢，还是张薰苒真的可以做到片尘不染。直到这一刻，赵小军才算真正的卸下了心中的隐忧，歉然道：“看来是我以己度人了。”

“我大伯曾今对我说过‘未曾清贫难成人’，所以我从不因为被赶出家族而气馁，自尊，只是蝇营狗苟的那些人为自己套上的枷锁。朝为田舍郎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赵小军彻底震撼了，眼前这个女人，让他改变了对世家的看法，甚至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自己以前的自以为是，在她眼中原来不过是蝇营狗苟罢了！

正说话间，赵母带着家人从房中出来，赵母满是皱褶的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身后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风风火火的接过张薰苒和赵小军手中的拉杆箱，赵母伸出手想要牵着张薰苒进屋，有些粗糙的手掌，还没有触到张薰苒的衣袖，又匆匆缩了回去。张薰苒看的分明，不等赵母的手完全缩回，她便两只手挽住赵母的胳膊，将她搀扶住。

赵母不住的向一旁趔趄，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口中说到：“丫头，我身上脏，别把你衣服弄脏啦。”

张薰苒却丝毫不以为意，双臂挽的更紧些，对赵母甜甜的笑道：“阿姨，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我有点饿。”

赵母见张薰苒对她如此亲昵，也甚是喜欢，便任由张薰苒挽着，当先带她向屋里走去，边走边冲里喊道：“英子，快给小军和丫头弄点热乎的。”

赵小军接过弟弟手中的箱子，把车钥匙交给他们，让二人招呼几个乡亲，去把车里的东西都搬回来，二人接过钥匙，欢喜的一溜烟往村头跑去，赵小军紧随着母亲和张薰苒进了屋子。屋里虽然生了炭火，但也不是特别暖和，几人围着炭火坐下。很快的，赵小军两个弟弟就带着几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憨厚小伙子，将车里的东西陆续搬进屋来，赵小军与几人道声谢，又拉住寒暄几句，才与几人客气道别。

赵小军的姐姐是一位典型的山村妇女，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穿着也相当朴实，手中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从后面的厨房出来，初见张薰苒，显得有些拘谨，只是淳朴的笑着将手中的碗筷递给张薰苒，然后便坐在赵母身旁。

张薰苒确实是饿了，因为早上进山前，她听从了赵小军的建议，没有吃早饭，否则怕是等不到赵小军停车，她就要汹涌而出了！

此时，也不客气，接过汤面就吸溜吸溜的吃起来。身旁的赵母和赵小英，满眼含笑的盯着她看，那可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只觉得这丫头浑身上下无不讨喜，长相没得挑，又是城里人，还不嫌弃他们粗鄙贫寒。

一碗面尽，就是张薰苒那惊人的食量，都觉得有些吃不消，可见分量之足，饶是如此，她还是强撑着饮了几口汤，才将碗搁下。

“丫头，吃饱了吗？”一旁的赵母笑着问到。

“有点撑！”

“呵呵，看你吃得香，我们都高兴。赶这么远的路也累了，屋里烧了炕，你跟小军先歇一觉，晚上阿姨给你备好吃的，那可都是城里头见不着的，包管你喜欢。”

经过了赵小军的同步翻译，张薰苒才明白了赵母的意思，又笑着跟赵母客套几句。兴致再高也架不住身体上的疲乏，而且时间也算充裕，张薰苒也不急在这一时，就让赵小军先带她去屋里休息。农村的土炕，那可真是相当暖和，除了有些硬，基本上没有不适的感觉，张薰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安顿好张薰苒，赵小军才又出来，围坐在炭火边，帮母亲和姐姐择菜，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赵母伸手捅了捅赵小军的腰眼，急不可待的问到：“小军，你跟丫头的事定下没有？”

赵小军苦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我。。。配不上她。”

“瞎说，你差哪里了？我看人丫头也没瞧不起咱家！”

“娘，这事你就甭操心了，我晓得该咋办。”其实还有句话，在赵小军的喉间打转，终究没有说出来：“她高贵的不是她的地位，而是她纯洁的灵魂。”

在今日之前，赵小军只是认为张薰苒不过是比他认知中的世家子弟命运多舛些而已，再加上有他恩人的嘱意，他才会对张薰苒多些青眼，自己是对她有些爱慕，但却并不强烈。

可现在。。。。。。

如她激励自己所说的那般，“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身份地位的差距，自己有能力去改变，但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品德修养，是人生观的差距。自己曾经也有过正直，追求和信仰，但是那些在权势面前那样的不堪一击，所以他选择了放弃。可为什么自己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却又是那样的浩然磅礴，让人眩目，令人自惭形秽，是自己所谓的追求与信仰在她看来本就不值一提，还是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方向？

与她的相遇，也许真的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