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温妍到时，父亲已经从夫人卧房出来了。他站在雪地中，抬头看着旁边的苍松出了神。

“父亲。”尹温妍上前，行了一礼。

先前尹温妍已经打听了。尹征，她的父亲，这尹府的主人。同时也是陛下的兵部尚书，是当今镇北王晋王爷的拜把子兄弟。

尹征扶起尹温妍，将手里的汤婆子给了她。

“陪为父走走吧。”

不容尹温妍拒绝，尹征已抬脚往花园的方向去。尹温妍跟在他身侧后方略迟两步的位置，这套是跟底下丫鬟学的，应该是个稳妥又恭敬的距离。

“你兄长去了，你母亲病倒，你也要注意身体。”尹征语气很温和，没有官场上的雷厉风行，看起来是个慈祥的父亲。

“是。”

“本来有些事情不该说予你听，可你兄长去了，我们尹家再无男儿了。”尹征有些犹豫，但还是回头朝尹温妍笑了一下，“你母亲生你时难产，人救回来了，却已经无法生育了。当年幸得陛下赐婚，尹家的嫡子只能出自你母亲。”

尹温妍不知尹征说这些是为何，只是安静听着。

“陛下有意封你为郡主，过几日你可能就要去宫里听封了。”尹征语气平静，“郡主是一份殊荣，并无实权，但仍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尹温妍有些意外：“既无实权，为何会成为眼中钉？”

“陛下给忠儿追封镇国将军，给我增官少傅，又封了你郡主。盈满则亏，陛下对尹家的偏爱太多了。”

尹温妍听不懂这官场种种，插不上话。

尹征继续说：“圣上已过壮年，前朝有老臣打压新帝的前例，虽我和晋王爷都与他年少时交好，可他终究还是得为兴国和太子考虑。”

“告诉圣上您会放权不行吗？”

“官场没有那么简单，君臣相处更是复杂，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尹温妍陷入沉默，而后问道：“您希望我怎么做？”

“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此次入宫与太子和安平公主都保持距离。太子心思深沉，安平公主也不是个简单的。”尹征语气柔和了些，似有安慰之意，“晋家定是明清袭爵，圣上不会让你嫁于他的，还好你也与远亭更好些。你母亲希望你嫁给明清，那都是妇人之见，你不可听她的。”

尹温妍应下。

这太子和安平公主二人她从前都有耳闻，太子政绩不错纵横官场，陛下有心培养。那安平公主虽为一介女流，但深得民心替老百姓做了不少事，也深得陛下宠爱。这二人虽为亲兄妹，暗地里也是明争暗斗，女子虽难登帝位但可掌权，权势是这世界上最诱人的东西。

初时陛下壮年，二人偃旗息鼓兄友妹恭，之后陛下年迈有心放权时，朝堂便被一分为二，太子和安平公主各占一半。

这安平公主也是个奇女子。

“远亭母亲去的早，可文武双全人品也好，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你们之间，我是很满意的。”尹征笑得轻松了些，看着尹温妍满脸慈爱，“玉儿的母亲病了，我还得去看看她，你先去吧。”

尹温妍端庄行礼，待尹征走远后才直起身。

“备马车，去晋府。”尹温妍吩咐道，末了又加了一句，“把二小姐也叫上。”

其实尹温妍心里也是没个底，她是第一次进宫，那曾经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名字，皇宫巍峨她平时也只敢偷偷看一眼。而如今她要进宫听封，这一言一行每一步该怎么走都该提前思量好。

想着她在园子里又走了走，二月里茶花已经开了个灿烂，粉嫩的一朵在雪白中绽出了春意。尹温妍看着觉得心情好些了，伸手揉搓着花瓣却没有摘下，替它拂开了积雪。

“二小姐那边已动身了。”

有丫鬟前来禀告。尹温妍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给几朵花拂开了雪，而后往门外去。

尹玉是个懂规矩的，大冷天的到了门口也不上马车，而是站在车边等。尹温妍本来是慢悠悠走的，老远看着尹玉站在那儿，变成了一阵小跑。

“你就不能先上车吗？”尹温妍握住尹玉的手探了探，手中被汤婆子捂热了，手背还是凉的，“你不站在外边儿我也会来。”

尹玉规矩行礼：“长姐不来，我怎敢先上车。”

“我以为昨天我们话说到那个份上算是交了心了，你以后不需要守着这些死规律为难自己。”尹温妍把尹玉往车上扶，一旁丫鬟见状赶紧过来接住了尹玉的手。

尹玉看着尹温妍笑了笑，这笑容温婉，眉目间的含羞带笑，连她看着都有些心动：“礼不可废。”

尹温妍也不再争辩什么，只希望尹玉快些上车暖暖。尹玉上去后丫鬟又想扶她，被她拂开了手，抓住车门两步就跨上去了。

马车里提前放了炭盆，那碳应是上好的，这么狭小的空间对着烤，也没有丝毫的呛人之意。多亏了这炭盆，尹玉的手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尹温妍不放心，又拿了个手捂子塞到她怀里。

“长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我比你大多少？”

尹玉有些意外：“不到一岁吧？”

“这也大不了多少，以后不在府里的时候，你直接叫我名字可以吗？”尹温妍是真怕了这莫名其妙的疏离感，她觉得既然交了心，礼仪什么都是虚的，“你总叫我长姐，好像我很老似的。”

“温妍姐。”马车驶离府后尹玉就放松了些，老老实实的按照尹温妍的要求叫了声儿。

尹温妍把手上剥了的橙子递给尹玉一半：“这听起来好多了。”

尹玉接过说了谢谢，用手帕包着吃了起来。尹温妍见她如此，本想学着她的样子用手帕包一包，可想着实在是太麻烦了便算了。

“我们去晋府做什么？”尹玉问。

“两件事。”尹温妍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第一，昨晚楚远亭来找我了，我的斗篷他还没换我。第二……”

尹玉打断了她：“你就这样告诉我了？未出阁女子夜会男人，传出去于你名誉是会受损的。”

“你不说出去就行了。”

“温妍姐这么相信我？”

“你不是坏人。”尹温妍看着尹玉目光笃定，“我看人不会错。”

尹玉有些惊讶，面上表情微微停滞。随后笑意爬上眉梢眼角，如那雪地里的山茶骤然开放，一时寒冬褪去，春之神已降临人间。

“玉儿定不负长姐。”她的声音格外坚定。

尹温妍也笑了：“第二件事，圣上有意封我为郡主，我需要就这件事情和他们商讨一下。”

“我记得郡主身份尊贵却并无实权？”

“是。”

尹玉皱眉：“晋府去了个长子，就只换了份郡主的恩赐吗？”

“父亲被赠了少傅。”

“少傅？少傅也只是个虚名。”

尹温妍突然发现，原来这看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柔弱小姐，竟也对朝廷官职了如指掌。她从前以为那些官家小姐只需锦衣玉食贪玩享乐，却没想原来这些官场上的事也是得学习的。

“彰显了对尹家的偏爱却不给实权，圣上这心思也是难猜。”尹温妍叹了口气。

“圣上给的殊荣会挑起嫉妒，不晋实权又会为人嘲笑。那群当官的都是老狐狸，他们肯定各有各的理解法。”

尹温妍想提醒她，父亲也是当官的。但看着尹玉忧心思考的模样，没有开口。

“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哪有什么病。”尹玉笑道，“随口胡诌的，怕招了夫人的嫌，干脆病了算了。”

“你就这样告诉我了？”

尹玉也剥了个橙子递给尹温妍，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说：“你不说出去就行了。”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之后又随便聊了聊，尹玉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富家小姐，说起那胭脂水粉香薰首饰也是如数家珍。尹温妍也认真听着，现在这个情况，她也得快点熟悉这些，越往后去见得人越多，她越不可露馅了。

“你进过宫吗？”尹温妍问。

尹玉摇摇头。

“宫里规律是不是很多？”

“应该吧。”

丫鬟说晋府到了，尹温妍跳下车，尹玉在丫鬟的搀扶下也缓缓走出。

晋明清和楚远亭这次在门口等，楚远亭见尹温妍来了，快步上前将包好的斗篷递给她。尹温妍会意，假装重新上车拿什么东西，不动声色地将包裹放到了车上。

“尹大哥的事情，你要节哀。”晋明清也上前，安慰道。

尹玉规矩行礼问了两位的安，尹温妍把这一步骤省去了，回了晋明清的话说自己会保重身体。

晋明清领着几人往府里走：“去二堂吧，母亲准备了乌鸡参汤，说一定要让你们暖暖身子。”

尹玉缓声谢过，尹温妍也道了个谢。

楚远亭还是话少的样子，一言不发地走在尹温妍身侧，把从旁吹来的风给她挡了挡。尹温妍也不多话，楚远亭个性冷些就冷些，有时候默不作声的关心，也不比热热闹闹的虚情假意来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