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春秀关切地问:晴晴,你好像瘦了点。怎么了,不舒服吗?
秦晴忙说:妈,我没事。做饭吧,我饿了。
邹春秀挽起衣袖,笑吟吟地进了厨房。秦晴跟了进去,帮着打下手。做上了魔芋豆腐煮啤酒鸭、西红柿蛋汤、剁椒芽白。
想当年,秦正民做的啤酒鸭是一绝。
看外表:酱红色的鸭块儿、大姜片儿、魔芋块儿,和着十几颗干红小辣椒,是诱人的油光红。出锅时拌上寸许长的葱白段儿,是动人的小清新。油光红与小清新的搭配,好看。
闻香气:鸭肉与啤酒的香味混搭在一起,已是奇妙。再佐以姜味儿、魔芋豆腐特有的碱味儿、葱味儿、酱油味儿,称得上是香气四溢。
尝味道:鸭子块有嚼劲,但不老不柴,鲜美又多汁。魔芋豆腐很入味,但不油不腻,清爽还弹。厚姜片酱汁足,但不辣不咸,姜味儿四溢。
秦晴吸了吸鼻子,不错不错。是这个味儿,很香。
秦晴定睛一看,不错不错。就是姜片儿,烧糊了好几块。
邹春秀给秦晴夹了一个鸭腿,自己又尝了一块鸭肉。她叹息道:火候不够,有点硬。比你爸的手艺,差远了。
秦晴咬了一口鸭腿,嚼劲儿太足了,很费牙哈哈。味道来说,勉强算是不错。与父亲的手艺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邹春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女儿: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秦晴笑着说:好吃,我得多吃一碗饭。
邹春秀有些伤感地说:唉,要是你爸在该多好。
秦晴心里一片混乱,有些忧伤地看着碗里的鸭腿子。她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没有走出失去爱人的阴影。若是自己也得了恶性肿瘤,将置母亲于何地?若是自己也得与癌症博命,母亲怎么能承受得了?
秦晴长叹一口气,红了眼眶。
邹春秀见女儿伤心,心里十分不忍。她强打起笑脸,说:你爸是专业水平,我是业余水平,将就吃吧。你给个面子,多吃点好不好?
秦晴收回了万千思绪,一边假笑一边说:妈,给我来个鸭翅膀。妈,你打牌水平真臭,今天钻了不少回桌子吧。
邹春秀莞尔一笑,边给女儿挟鸭翅边说:今天我和你曹姨,各钻了十六回桌子。我刚学会,水平很臭。钻钻桌子,预防老年痴呆。
秦晴听得此话,心里一惊。说道:老妈,你又不老,还年轻得很。人说四十一枝花,你正是花样年华。
邹春秀小声嘀咕:这闺女,确实有点傻冒。
秦晴没听清楚,问:妈,你说什么?
邹春秀横了女儿一眼,说道: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你都比我高了,我都成黄脸婆了,还说什么一枝花。
秦晴笑着说:为了让你当一枝花,我特意把这句俗话反着说。妈,给我找个爸呗。要是我不在了,也有人陪陪你。
邹春秀没来得及细想,就冲口而出:奶奶个熊,你瞎说些什么?
温柔又知书达礼的母亲,居然说:奶奶个熊?秦晴被母亲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
邹春秀听到女儿这些突兀的话,很有一些扎心。想也没想就说出了秦正民在世时,偶尔说过的这句粗话。
据说,这句话是秦正民跟一位战友学的。据说,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奶奶个熊?说人家的奶奶是只熊?一家子都是熊?不太清楚了,反正不是淑女该说的话。
邹春秀很有些不好意思,四十多年的淑女形象在女儿面前破了功。她连忙说:你这丫头,没大没小。老娘的事儿,你可管不着。
秦晴有些惊讶地提高了声音:老娘的事儿?老妈你自称老娘?
邹春秀很生自己的气,越急越说错话。老娘?一股子江湖气,这也不是淑女该说的话。明明是想说老妈,怎么就自称起老娘来了?
算了,解释就是掩饰。越是解释,反倒显得越是苍白无力。
邹春秀只得硬着头皮,理直气壮地说:老妈和老娘,是不是一个意思?我不是你老娘吗?
秦晴马上点头,说:嗯嗯,有道理。老妈就是老娘,老娘就是老妈。
邹春秀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听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听话,快吃饭。
秦晴很无奈,只好说:好好好,我听话我吃饭。
吃过饭,秦晴在厨房里洗碗。
邹春秀坐在沙发上,正拿着一个本子写写划划。
秦晴洗完碗,来到客厅。见母亲在忙碌,问道:妈,你在看什么?
邹春秀把手里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递给女儿,说:这是咱们家的账本,欠的债我算过了,两年应该能还清。那些人情账,就慢慢还吧。
秦晴接了过来,细细看着。
只见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父亲生病时向别人借的钱、父亲住院时别人送的人情、父亲去世时别人送的人情、父亲病重时厂里同事捐款的明细表。
字儿娟秀有力、红蓝两色交相辉映。
秦正民重病这几年,得到了单位、同事、亲人、朋友的热情帮助。小小的秦家账本,记录着人与人之间暖之又暖的情意。
秦晴深知:父亲生性耿直,不爱花言巧语,不会拍马屁。父亲本性实诚,讲究礼尚往来,不愿意占别人的半分便宜。欠了别人的债与情,能还就要尽量还上。
母亲目前的经济负担,还很重。欠的债要还,欠的人情自然也要还。若是自己再得个重病,不但帮不了忙还得拖累母亲,怎么得了?
秦晴默默地翻看账本,默默地想着心事。
桔黄色的灯光下,邹春秀看着女儿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女儿长大了,虽然有时有点傻冒,但还是挺懂事的。
过两年把债还清了,咱娘俩得好好出去走走看看。过两年把债还清了,咱娘俩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了,呵呵。
夜里,秦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未来不乐观。两名医生都说了,切下来的那东西不像是个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肯定就是坏东西。就如同硬币的正反面,不存在有中立的局面。
明天,会是怎么样呢?不怎么样。
明天的明天,应该还是这样吧?不怎么样。
下下周一,拿活检报告的日子,想想都很恐怖。
如果是个黑色小疙瘩是良性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吧。
如果是个黑色小疙瘩是恶性的,那我的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可怜的父亲得了这样的病,要了命。可怜的我有可能得这样的病,有可能要了命。
尘归尘,土归土,又是一个轮回。走了的人,或许可以说是渡完劫飘然离去。活着的人,却苦苦忍受着情感受创的煎熬。说到底,最可怜的人是母亲。
秦晴越是想,心情越是糟糕。越是心情糟糕,越是睡不着。失眠的味道,真不好过。
她越想越烦,索性横下一条心不再去想。最坏的打算,也就这样了。不如吃好喝好睡好,过好一天是一天对吧?
可惜,还是睡不着。
秦晴披上外衣,推开房门溜进了阳台。深夜里,她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一声叹息。一如当年病中的父亲,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