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新母亲并未睡着，半眯着眼睛偷偷地打量孙儿。这孩子啥都好，长得俊是随了他妈、会读书是随了他爸。老大岁数不结婚，真是愁人。现在的这些年轻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她见孙子可劲地盯着那个电子的万年历，心里非常得意：庆庆，奶奶买的这个好看吧。给你也买一个，挂在你家里好不好？

智华刚要开口拒绝，又听奶奶一声惊呼：这么快就坐了四十多分钟，电费怎么得了。庆庆，你怎么不喊我一下。

她飞快地关掉按摩椅的电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才说到哪里了？转眼又不记得了。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智华静静地看着日益衰老的奶奶，心疼与担忧并存。

是人，都会老去。

是人，都会离去。

生命的轮回、岁月的沧桑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亦是躲不过的宿命。

智华走过去，拉起奶奶的手撒娇：奶奶，我们带桃子去县城买玩具好不好。奶奶，我想吃米豆腐烧猪脚，

米豆腐烧猪脚？

哪里来的奇怪菜谱？

但凡孙子想吃的菜，我都做得出来。

建新母亲先楞后笑：好好好，我们一起去县城。米豆腐烧猪脚，要不要加点青豆子一起烧？这样颜色好看，也更好吃。

智华在心里啧啧称奇：偶尔听别人说过这道菜，一直念念不忘。未曾想奶奶不但会做，还会创新。小红椒配青豆子，米豆腐配猪脚，花花绿绿的肯定很好看……哈哈哈……

杏花梳洗一新，牵着桃子走过来。小姑娘洗过脸又换上一条白底起小花的绵绸裙子，更加可爱了。小姑娘的妈化了妆又换了一身修身的碎花连衣裙，更加好看了。

晓虎跟在她俩的身后，一脸骄傲地看着妻女。他自动自觉地承诺守店，心甘情愿。虽然好半天才卖一包烟或一包盐的。但，聊胜于无。

建新母亲见杏花与桃子这般隆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等我，我也去洗把脸换一件衣服。

女人，不管什么年龄段的女人，大多都有一颗爱美的心。

智华微笑，晓虎哈哈笑，桃子不明所以地跟着笑。杏花有些激动地掏出了包包里的口红，跟随奶奶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涂着大红唇、换了身黑白波点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的建新母亲一脸不情愿地走了出来。杏花一个劲地说：奶奶，真的很好看。您要是不信，就问问他们。

建新母亲有些无奈地问：庆庆，晓虎，奶奶好看吗？

智华与晓虎仔细一看：乐姨的眼光向来很好，她送给奶奶的这身衣服非常合身与精致。老太太慈眉善目，精神矍铄。但是……

奶奶的皮肤本来就不白，再配上这小辣椒般的艳红唇。不好看，还有点丑。

晓虎笑得肚子疼，直接说：奶奶，不好看。

智华一边笑一边递纸巾，违心说：奶奶，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夸张了，还是擦掉吧。

杏花仍在说：涂点口红好看，真的好看。

建新母亲边擦嘴边笑：刚才照镜子我都吓了一跳，杏花你就别折腾我了。这样出去，别人会笑我是个千年的老妖婆。

智华侧过头，仔细地看了看杏花多次自学练就的妆容：精致不足、俗艳有余。远看一朵玫瑰花，近看一朵牵牛花。

描得黑黑弯弯的眉毛，有些浮夸。眼睫毛倒是挺长，却似苍蝇腿般各自分道扬镳。口红的饱合度过大，看着有些受惊。

幸好杏花年轻又皮肤白，长得也不赖。要不然……

他暗道：晓虎真是条粗汉子，也不知道给媳妇买套好一点的化妆品。裙子质地这么差、线头这么多，任是天仙都穿不出什么气质吧。给钱晓虎和杏花不要，买化妆品和衣服送给杏花不合适。最近小店里的生意这么差，明年得给晓虎谋个好工作才行。

智华带队，领着家里跨越四代的三朵金花，开着车子直奔县城。

这年头，谁家孩子会喜欢大黑熊的玩具？走了好几家玩具店，都没有。智华给桃子挑了一只大大的绒毛金棕色熊偶，又挑了两只漂亮的公主娃娃。

桃子笑得合不拢嘴，智华的心里十分满足。

大家又陪着杏花，去服装店买裙子。女人逛街不嫌累，足足走了好几家。不是嫌贵，就是嫌不好看，一件也没有买成。

建新母亲说：杏花，店里的裙子贵得很。倒不如赶集时扯两块好看的棉绸布，我给你做两条裙子。

杏花忙说：奶奶，棉绸裙不好看，我想买一条吊带裙。

建新母亲一楞，问：吊带裙？就是你刚才看的那种？露这露那，巴掌大的一块布还卖那么贵。

杏花娇笑：奶奶，这是时尚。村里的姑娘都这么穿，我喜欢嘛。

建新母亲最受不了孩子们撒娇，连声应道：好好好，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咱们家杏花长得好，穿什么带子裙最好看。

智华抱着桃子听这对话，有些啼笑皆非。

作为一名职场精英男，多少年未曾涉足这种服装小店。作为一名未婚高傲男，没有陪女人逛大街买衣服的经历。

杏花和奶奶又进了一家服装店，他不想进去。索性买了两支冰淇淋，带着桃子在店外的阴凉处边吃边等待。

透过偌大的玻璃橱窗，只见奶奶拎着一条蓝色衣物，与杏花一起与店员讨价还价。店员的脸色很难看，时而不屑地摇着头，时而不耐烦地点点头。

智华的心突如其来地一阵阵发酸，久久难以释怀。

他心酸的是：亲爱的家人买件一百来块钱的衣服，都要这般折腾。为了抹个几块钱的零头，与人喋喋不休，甚至是看人家的脸色。

其实，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

其实，大多数男人都没有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对于女人来说，逛街是兴趣，还价是乐趣。不还价，买贵了心里不舒服。还了价，货价等值心里才过得去。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吧。没有明码标价的店，本身就存在讨价还价的空间不是吗？

对于女店员的各种脸色，真的不要介意。打开门做生意，无非是想多赚钱。老板想多赚差价，店员想多赚提成。

很多工资不高的女售货员，就爱摆脸色给女顾客看。除了个别确实令人生厌的人以外，绝大多数原因是人家少赚了提成而不开心。

哈哈，让店员高兴了钱包不高兴，让店员不高兴了钱包高兴，你选哪一样呢？

买卖不成仁义在，顾客是上帝的宗旨何在？既然给了别人还价的空间，又因为别人还价给人看脸色。称得上是既矛盾，又无趣。

很多时候，女人常常喜欢为难女人。

很多时候，女人之间的博弈无厘头。

过了好一会儿，杏花和奶奶才拎着一个漂亮的纸袋子走出来。杏花已经换上新买的浅蓝色吊带裙，欢快地问女儿：桃子，妈妈漂亮吗？

桃子舔着冰淇淋，欢快地回答：妈妈漂亮，太婆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