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此脆弱。

生离死别，何处话凄凉？

交警看过智华的身份证，登记好让他签字。就将晓虎的手机、钱包，交给了智华。

智华默默地把手机关机，塞进衣兜。他默默地打开钱包，林家人与晓虎一家三口的合影印入了眼帘。

合影的背面，放着一张幼年时兄弟俩搂搂抱抱的黑白照片。上面还有几个字：相亲相爱。

泪，再一次滴下。

钱包里面，有两张照片，有两张拾元的票子，还有一张簇新的银行卡。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智华魂不守舍地开车回家，他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向家人说这个事实。

可是，该要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如何，从容面对没有法子从容的事？

智华停好车，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家中。不远处，一个人拖着一辆平板车往这里赶。另一个人，跟在车后走着。

那人穿着雨衣，看不清楚脸。后面那人，同样也看不清楚脸。

平躺在小车里的人形，似晓虎一般蒙着脸。身上盖着雨衣，脸上盖着雨衣帽。

后面那人手里的电筒本该很亮，却被绸缎般的雨丝儿拦得幽幽且暗暗。

智华浑身一颤，不祥的感觉从头滚到脚。他的心里更是难过，大声喊：是谁？是杏花吗？

后面那人回应：是庆庆吗？

躺在车上的杏花全身湿透，听到智华的声音赶紧掀开雨衣半坐起来。她颤抖地喊：哥，你回来了。哥，晓虎回来了吗？

智华见杏花没事，心也就踏实了些。他似树桩子一般静静地站在那里，“嗯”了一声。

走到跟前，智华才看清楚来人的面目。他唤：武叔，三福哥。

智华和三福，连架带拖把杏花弄进了屋。浑身是泥水的杏花，冻得直打哆嗦。她四处搜寻晓虎，急急地问：奶奶，晓虎呢？

奶奶象个机器人一样，木木的怔怔的。她拿过一床棉被，想裹在杏花的身上。杏花不愿意，嚷嚷：奶奶，我不冷。不用盖这个，等会弄脏了难得洗。

奶奶仍旧不说话，机械地继续手里的动作。

村长快人快语：婶子，杏花的两只脚都扭伤了。天气冷，给她换身衣服、熬点姜汤、涂点药油。养两天，保准没事。我们先回了，家里还等着呢。

奶奶似从梦中惊醒，感激地说道：村长，麻烦你们了。明天我买几条好烟，给大家登门道谢。

村长连忙摆手，林三福连忙摇头。村长有些生气地说：婶子，都是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不要弄这些，没意思。

奶奶眼圈微红，不再提送礼的事。

智华送二人出门，精神似乎一下子就垮了。他一脸的悲伤，没有瞒过村长的眼睛。

村长直视他，问道：庆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给武叔说说，看我能帮上点忙不。

智华的眼圈忽地一红，慢腾腾地说道：武叔，晓虎死了。

二人震惊，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村长心里难受，嘴上镇定：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

智华重复了交警的话，恳求道：武叔，我奶奶年纪大了，我爸身体不太好。怎么办后事，我也不太懂。

三福爽快地说：我留下来帮你，和你一起去医院。

村长说：好，三福跟着你去医院。明天早上，我带两个人来帮忙。庆庆，开车注意安全。

大恩不言谢，智华感激地看着他们。

村长感伤地摇了摇头，回家去。

三福叹道：晓虎真是命苦，没爹又没妈。你奶奶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才过上点好日子。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咱们赶快去医院，等他身子硬了就不好穿衣了。

此言一出，智华的心里更是堵得慌。他抹了抹眼睛，把车钥匙递给三福：三福哥，天气冷你先到车上等我。我拿了衣服，马上就过来。

奶奶已经在灶上，烧起两大锅水。只待水开后，给杏花洗澡与换衣。

杏花仅穿着湿不溜秋的秋衣秋裤，裹着大被子喝着热姜汤。她缓过劲了，不冷了。她拿着座机电话，拼命打着晓虎的手机。关机，还是关机。

杏花又急又担心，嚷嚷：晓虎关机做什么？晓虎去哪里了？晓虎是和哥一起回来的吗？

奶奶呆坐在那里，好半天才回应：晓虎这么大的人了，等会就回来了。水还烧着，你先眯一会。

杏花也觉疲累不堪，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智华穿过院子，到了文家宅子。

文家宅子还是老样子，干净且朴实。灰色的油漆地面与半人高的绿色油漆墙面，斑驳且亲切。

老旧的木头衣柜里，衣服并不多。智华翻找着，终于在一个红色木箱子里找到晓虎结婚时穿的整套行头。他细心地把箱子归位，卷起抱起衣服快速地上了车。

胖大的越野车屁股后，激起了一拨又一拨的水花。那水花掀起来，又落下去。再掀起来，再落下去。一如智华的内心，片刻无法安宁。

奶奶帮着杏花擦澡、换衣，扶她在建新的房里歇下。自己跑出去锁紧文家宅子、关上院子门。安顿好这些，才回屋。

杏花的左脚脖子，肿得老高。右脚脖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腿和腰上，有好些不是很明显的淤青印子。她说是摔伤的，奶奶当然不相信。

奶奶麻木地问：下这么大的雨，你爸也不送你回来？你回娘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杏花到底还是顾及父母的脸面，不愿意实言相告。避重就轻地答：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我爸说要送，我怕他腰疼就没让他送。

奶奶心里明镜似的，也懒得拆穿她。便进自己屋里，看了看熟睡中的桃子。又返身坐在堂屋里，等智华回来。

晓虎迟迟未归，电话又关机，杏花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

深夜，智华带着满脸的倦意送三福回家。三福也不说话，下车时在副驾驶室扔下大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智华燃起一颗烟，大口大口吸着。烟头上的桔红，明明灭灭。车里的烟雾，聚聚散散。他就这么坐着，不想回家。

逃避有什么用？他打开车窗，将烟屁股狠狠扔下。猛地调转车头，向家里驶去。

杏花一直盯着窗外，听到车子响动又看到些许灯光。她知是哥回来了，便起身穿件袄子。因两只脚都不能受力，只能从床上爬下来。又从床边爬到了门边，打开一条细细的门缝，倾听外边的动静。

智华推开院门，堂屋的门敞开着。

风有些大，夜里又凉。奶奶披着一条薄被，端端地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惊，知道瞒不住了。

智华带上门，躲过奶奶的视线坐在她身旁。

果然，老太太开口：晓虎出什么事了？他是生是死，你给我一句明白话。

智华低下头，半天不说话。

奶奶低下头，半天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