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床,躺在陌生的奶奶旁边。贺嘉儿根本就睡不着,想翻个身都得忍着。越是忍越是想翻身,越是逼自己睡越是睡不着。
她极轻地起身,披上长棉衣偷偷地溜了出来。关门的力道稍大了点,发出了声响。
老人家睡觉轻,贺嘉儿的动静也不算很小。奶奶醒了,她摸了摸旁边没有人。寻思着贺嘉儿去上厕所,也就没有起身。
贺嘉儿久久不归,让人心里不安。奶奶披着衣服起身,前门后门锁得好好的,人却不见了。推了推智华的房门,锁得铁紧。她心知肚明,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大早,薛乐和奶奶做好早饭。
建新不知就里,在智华房前唤道:智华,起来吃早饭。
薛乐不知就里,问婆婆:妈,嘉儿呢?还没有起床?
杏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口粥一口蒸蛋轮着往桃子嘴里塞。
奶奶装作没听见,只顾着招呼:咱们先吃,别管那些年轻人。
嗯?就吃早饭了?
智华从宿醉中醒来,头还有点疼。突见怀里的小美人,大吃一惊。昨晚发生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贺嘉儿醒转,娇笑着钻入他的怀里。光滑细腻的身子,似美人鱼般紧贴自己。
智华的心一颤,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这叫什么事?我他妈的就不是人。他心烦意乱至极,猛地坐起。
床单上隐隐露出的一角殷红,似晓虎病床上的血,又一次深深刺痛了他的灵魂。
他胡乱穿衣,用手抓拉着头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胡子拉碴。丑陋,真是丑陋不堪。
贺嘉儿在床上轻唤:智华,你怎么了?
智华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这种感觉包括但并不限于:焦虑、悲伤、尴尬、挫折感或是负罪感。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晓虎、也对不起贺嘉儿。逃也似地打开门,低着头往厨房里窜。
建新知他与晓虎兄弟情深,心疼他瘦了许多。又唤道:智华,你要是想睡就多睡一会儿。
智华不回头,也不敢答话。他缩在后院里,抱着头蹲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晓虎的声音:哥,我好冷……又似乎响起贺嘉儿的声音:智华,我好爱你……
他捂着脸,象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贺嘉儿穿好衣服,打量镜中的自己。昨夜脸上的潮红,并未完全散去。略肿的红唇,更显风情。虽然外裤在奶奶房里,长长的黑色大棉衣遮着腿,倒也不觉得冷。她梳了梳长卷发,又理了理衣领。
智华的屋里,居然又有动静。
堂屋里的四个大人,纷纷抬头。贺嘉儿面色绯红,带着点羞涩与娇态走出来。她低着头,快速穿过堂屋去找智华。
奶奶心里恨极智华的不靠谱、贺嘉儿的不自重。外表倒是淡定,咬一口包子吸溜一口粥。
其他的人,根本就不能淡定。
建新气得身子在发抖,手里的筷子几乎被他握断。
薛乐吃惊地张着嘴,想要闭上半天也合不拢。
杏花活象是见了鬼,脸色苍白得吓人。
智华坐在后院的地上,痴痴地看着地面。贺嘉儿心疼地说:智华,洗把脸去吃早饭吧。
智华不愿意看她,恨透了自己。他不愿意怪她,怨透了自己。
晓虎尸骨未寒,自己居然有脸与嘉儿做那事嘉儿情深意重,自己居然有脸在烂醉时失控。
贺嘉儿蹲下来,抱住他。低语:快去吃早饭,都凉了。
智华挣脱她,浑浑噩噩地起身。胡乱地刷牙,胡乱地洗脸,胡乱地走到堂屋坐下。贺嘉儿跟着他,也来到堂屋坐下。
空气凝固,一片死寂。
桃子连大气也不敢喘,缩在杏花的怀里。
贺嘉儿盛好粥,又夹起一个包子送到智华的嘴边,甜声道:智华,饿了吧。先吃包子,好不好?
不待智华说话,建新把筷子往桌上狠命一掼,大声吼:晓虎头七还没有过,你们晚上猴急着恩爱不算,大早上的还要唱戏?林智华,你就不是个东西。
智华被父亲如此训斥,头低得更深。父亲说话虽然粗俗也不好听,但是理不糙。他的自责更深,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撕得七零八落。
贺嘉儿以未来儿媳妇自居,想着未来公爹多少会给几分薄面。再加上一心护着智华,没有细想就脱口而出:叔叔,都是我的错,不要骂智华了……
建新正在气头上,听贺嘉儿这么一说更是火冒三丈。他冷冷地说:贺女士,这是我林家的事。我教训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你说话。
贺女士?呵呵……
贺嘉儿哪里受过这样的重话,颤抖着唇坐在那里。心里委屈得要命,眼泪直流。负气走,那就是与伯父闹翻了不走,那也得找个台阶下。
她求救似地看看杏花和奶奶,杏花不看她,奶奶也不看她。她又把眼睛瞄向薛乐,期盼地看着她。
薛乐在心里暗自叹息:这个未来儿媳妇,还真不怎么地。
终究,薛乐还是心疼智华。她小心冀冀地开口:建新,吃完饭……
建新怒吼:吃什么吃?吃得下去吗?林智华,你给我滚回去。别呆在这里,丢人现眼又碍眼。
贺嘉儿如炮弹一般,大哭着弹了出去。
奶奶冷冷地开口:林智华,你把这姑娘送回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不起。
这一声声“林智华”,听着好难受。智华也担心嘉儿,灰溜溜地拿起车钥匙追了出去。
建新恨恨地说:不肖子,怕是想要气死我。
老太太淡淡地说: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庆庆,是那姑娘主动过去的。提亲的事就算了,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薛乐惊呼:妈,你怎么不拦着她?
老太太嗔道:半夜三更的,我拦得住?我以为她去上厕所,哪里知道是这样?
建新是个老派人,恨儿子不懂事、也不待见那个贺嘉儿。他背着双手,出去散步。薛乐摇了摇头,收拾碗筷去洗碗。奶奶带着桃子,去菜地里摘小菜。
杏花又缩回房里,抱着晓虎的遗像狠狠地哭。耳朵里有个小人在说:你不打那个电话,晓虎就不会死。扫把星,你就是个扫把星。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有些事情,没有法官的审判。
有些事情,躲不开心灵的负罪感。
一如智华,因为在乎。他觉得对不起最亲的兄弟,也对不起最亲密的女友。
一如杏花,因为在乎。她觉得对不起最亲密的丈夫,也对不起最亲的女儿。
智华在车旁寻到贺嘉儿,她抱着他嘤嘤直哭。他想推开她,没有力气他想抱住她,也没有力气。
待她哭够了,智华送她回家。
车里,贺嘉儿问:你爸不喜欢我,我们以后怎么办?
智华沉默,他不知道怎么办。
贺嘉儿问:提亲的事还算不算数?
智华沉默,他不知道,也不想回答。
贺嘉儿问:奶奶不是最疼你吗?今天怎么不帮帮我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