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齐在外人的眼里，是个老实头。

果然，老齐老老实实地说：杏花不想回，那就算了。

杏花母亲不想接梯子，还想挣扎一下。冲老齐说：老头子你真是，也不帮着说说杏花。回娘家住上几天，再回来呗。

奶奶见杏花脸色发白，心里一阵冷哼：晓虎办丧事时，给了你们几分面子。想蹬鼻子上脸，门都没有。你们搭台子唱戏，当我这老好人就不会变脸么？

她端着长辈的架子，冷冷地说：杏花是晓虎的媳妇，就是我的亲孙女。她和桃子，想回娘家就回，不想回娘家就不回。再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老回娘家做什么？

要说老齐家，以前态度是差了点。目前来看，态度好了很多。怎么说也是杏花的父母，一点面子也不给？

建新与薛乐对视，不知道母亲为何一反常态，对齐家夫妇的脸色与态度都不好。

老齐又搭梯子，接话道：对对对，老婆子你随杏花吧。

杏花看着父母吃瘪，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杏花母亲长叹：唉……好，那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不用送了。

奶奶点点头，建新与薛乐起身送客。杏花不愿意与父母太撕破脸，打起精神将父母送出了门。

薛乐性子急，问婆婆：妈，您今天不对劲啊？

杏花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正眼看奶奶。她有点害怕，奶奶会说自己挨打的事情。她更加害怕，把原生家庭的伤口撕得血淋淋的。

老太太年过七旬，看事情向来通透。杏花的心情，她颇能理解。便笑着说：我年纪大了，越发是任性了。我不喜欢他们，就直来直去了。

建新笑道：妈，都说老小老小，我看还真是。

杏花松了一口气，看着奶奶感激地笑了笑。虽说是笑，真是比哭还难看。

桃子大声嚷嚷：我不喜欢她，她总是吼我。

薛乐问：小桃子，谁吼你呀？

杏花怔怔地看着桃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建新听着有点来气，大声说：桃子，告诉爷爷谁吼你？怎么吼你的？

桃子把小腰一叉，说道：那个外婆，上次就是这样子吼。小扫把星，让开点……

“扫把星”这句记忆中最恶毒的词汇，居然又用在小小的女儿身上。杏花脸色大变，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建新愤愤地说道：桃子不怕，他们下次来，我就赶他们走。

薛乐气呼呼地说：哪有长辈这样说话的，太过分了。

奶奶平静地看看杏花，平静地说：小孩子没听清楚，你们大人也跟着瞎起哄。桃子，去拿个蛋糕给太婆。

建新与薛乐有些疑惑，见母亲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了。

桃子屁颠颠去拿袋子里拿蛋糕，也把这事忘了。

建新私下里问母亲，老太太把那日杏花身上的伤说了。

建新叹道：难怪，杏花那天会打电话给晓虎。我心里还有点怪她，扭伤了脚而已，非要叫晓虎回家。

奶奶叹道：算了，以后和齐家不要来往的好。看着那两个人，我就来气。这事不能怪杏花，这都是命……

建新点点头，心里一阵感慨、一阵叹息。

智华瞅了空档，和奶奶在院子里谈心。

还没开口，奶奶就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庆庆，奶奶老了。有些事，不想管也管不了。你想和贺嘉儿结婚，过些时候找你乐姨去。让她和你爸去贺家提亲，我就不去了。

智华心里一阵难受，问道：奶奶，你是不是不喜欢嘉儿？

奶奶看了看院子里的大桃树，又看看孙儿，摇了摇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觉得她不适合你。

结婚是过日子，不是每天喂喂包子。庆庆啊，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自己要想清楚。

智华替嘉儿不值，有些怨气地说：奶奶，她年纪还小。她满心满眼都是我，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学。

奶奶一脸的淡然，撇过脸去不看他：是啊，看你的床单子就知道。你是应该对她负责任，是应该娶她。我和你爸你乐姨商量过了，你愿意我们就不会反对。

床单子？该死的，把这茬给忘了。难怪自己屋里的床单，给换了一床。这脸丢得，真是无法形容。

智华的脸，一阵红一阵青。

奶奶又说：晓虎走的时候，不过来帮着打点说得过去。晓虎才走三天，半夜里爬上你的床就说不过去。一个姑娘家，猴急成这样？

智华讪讪地说：奶奶，都是我不好，不能怪嘉儿。

奶奶又摇了摇头，叹道：庆庆啊，这是你一辈子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好了，就跟你乐姨说。晓虎就这样走了，奶奶心里不好受，不想管这么多了。

智华的心，一片空白。奶奶这么说，是撒手不管了？奶奶这么说，是对我未来的婚姻失望透顶了？可是嘉儿，她只是太爱我了可是嘉儿，知道了会多难过？

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为什么喝个烂醉？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样糟糕？

奶奶不待他说话，转过身走了。

这个家里，奶奶最好说话也最开明。奶奶都这么想，更不用说父亲和乐姨。未来的畅想，蒙上了一些淡淡的阴影。智华陷在烦乱的情绪，怔怔地看着奶奶的背影。

是夜，杏花抱着桃子又哭得死去活来。对于自已父母，完全没有了任何念想。

小小的桃子，哪里经得住母亲夜里总抱着自己哭，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慌张与恐惧。她跟着哭喊：我怕，我要爸爸。

杏花的心一阵阵刺痛，哭得更加悲切。

杏花只是初中毕业就四处打工的农村姑娘，她不懂那些心理学不心理学。厚爱她的晓虎，因她而死。她伤心难过，又改变不了事实。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桃子只是三岁多的幼儿，她不懂大人的世界怎么了。她只知道，以前的欢笑生活没有了最疼爱她的爸爸，不见了。母亲哭时，她除了跟着哭，还能做什么？

第二天，建新与薛乐搭乘智华的车回了家。他们都要上班，没办法总守在小林村。

他们前脚才走，奶奶就唤来杏花，问道：杏花，那天你爸妈为什么打你？

杏花沉默又尴尬地坐在那里，不语。

奶奶叹了一口气，问：是不是兴家要订婚，他们问你要钱？嫌你给得少，就打你出气？

打我出气？不是。真实的情况，比奶奶想得更加不堪。杏花咬紧下嘴唇，不想回忆也不想说话。

奶奶又长叹一声：你这爹妈，还真是够呛。

杏花憋不住，哭了起来。

奶奶心里担忧，干脆把话开：我估摸着你爸妈知道你手里有点钱，就转了性子讨好你。别哭了，把手里钱抓紧才是。晓虎不在了，钱都给他们弄去，你们娘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事实，本就如此。事实，不过如此。

杏花涩涩地说：奶奶，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