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拍了拍高低床的床板,锈迹斑驳的轴承发出某种受力到极限般令人不安的摩擦,看来单单承受鱼啄静那微不足道的重量就已经快要让这张老床寿终正寝。
好在床单干净,甚至能闻到一股洗衣液挥发的香味。
感受到江厌投射来迫切想得到来龙去脉的目光,鱼啄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得,自顾自地环顾整个房间。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快两分钟时间,鱼啄静才突然开口:
“房间里没有监控设备,很安全。”鱼啄静饶有兴趣地用指头掸掸床头的枕垫,让人惊讶的是根本没有灰尘或毛絮被激起,“看来这里应该是一个用来对违规新兵进行惩罚的禁闭室,而且经常有人光顾。”
见鱼啄静还有闲心观察环境并作出分析,江厌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如果真发生了什么要紧难缠的事,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也能说明眼前的事情并不棘手。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们干嘛那么兴师动众的把我们关起来。”
江厌如同泄了气般往地上一坐,他下意识地往兜里摸香烟盒,但刚摸到裤兜里的石头才猛地想起来,他身上已经几天没有带烟,几天都没有抽烟了。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江厌正准备认命时,余光突然发现,在高低床低位的床垫和床板之间藏着一支香烟。他伸手将烟抽出,烟杆被压得歪歪扭扭,烟丝也十分松散,不停往外簌簌地落。
这支烟似乎是之前被关禁闭的人藏的,卷纸很白,应该刚藏不久。
可纵然有烟,没火也是种绝望。江厌吞了口唾沫,只得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烟往衣服内侧的包里放好。为了防止它不小心被折断,江厌还故意把枕头的棉花拆开,把烟杆包起当作是缓冲物。
“我刚才入侵了押送我们过来的士兵,窃听了他们的谈话。”鱼啄静说,“为了确认答案,我还特地去了一趟他们的监控数据库,拷贝了大约一个小时前的监控录像。已经传给你了,自己看吧。”
当江厌正惊讶于鱼啄静在被押送的过程中竟然还能分心去干这么多事时,他的通讯手环发出接收到新讯息的提示音。将鱼啄静发送的文件接收,一个不到十秒的视频被全息手环简单地投射到手背上方。
一个人在监控下自然的行走,视频前秒几乎都是他在呈直线行走,周围应该是一个宽敞的走廊。但秒一过,他身上便发生了毫无征兆的爆炸,爆炸声音不大,范围也很小,却足以将他撕碎。
视频最终定格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空气中血雾飘散,四面墙壁被血液溅染。
江厌再次播放监控录像,他认出了录像中的人,赫然就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军官助手。
看向鱼啄静,她的表情无疑告诉江厌,她知道这条信息。为了得到更多的细节,江厌第三次,第四次重复播放录像。江厌得知,军官助手的死亡时间发生在与他们两人见面之后,他们之所以被关到这里,显然是被当成了凶犯。
除此之外,江厌还看到一个至关重要的疑点。
监控录像中,军官助手右胸胸口前的竖兜显得有些空瘪,向内塌陷。但江厌分明记得,他亲眼看见,军官助手把装有十七只小药瓶的透明薄膜袋放进了那里。这只薄膜袋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可装进包里也足以鼓出一个明显的起伏。
“也就是说在和我们接触后,他把张子霖的薄膜袋放在了别的地方,或者交给了别的什么人。”江厌若有所思地问,“难道我们在这里还有第二个线人?”
“据我所知,没有。”鱼啄静摇头,声音不知何故有些颤抖,“而且,爆炸发生地的监控距离我们接触的地方至少有百米,爆炸是在我们分开后三分钟内发生的。三分钟移动百米,除非全力奔跑,但他在录像中并未表现出疲惫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江厌重新播放了一遍录像,心中早有的猜测被大概率证实,“有两个军官助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个很有可能是假冒的,而死去的那个才是真的。”
“应该是这样没错。”说完,鱼啄静把目光转向江厌,施有淡淡口红的嘴唇一阵翕张,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犹豫和难堪如同堵在喉咙管道的一口大门,让她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
“这么说,咱们被别人当猴子耍了。”江厌无所谓的耸肩道,“不过别担心,我知道你想跟我说薄膜袋的事,因为是你让我交付出去的,而现在,它完全失踪了。放松,丢了就再拿回来,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说这些话时,江厌一边把手揣进裤袋。他摸到了右边裤袋里藏的石头,但其实这并不是石头,而是装有十七只管状小药瓶的透明薄膜袋。
之前由于江厌觉得军官助手似曾相识,甚至从他身上看到了查特拉斯的影子。所以江厌留了一个心眼,以防万一,他没有交出真正的薄膜袋。
而是在不小心把袋子弄掉时,趁势把它和石头做了本质替换。
即便真的是他弄错了,也有机会坦白道歉,把真货重新交出,不至于断了后路。
江厌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鱼啄静,本来在场馆时他一度想说,却被破门而入的军队所打断。现在想起来,江厌不觉心有余悸。
他觉得,这只装薄膜袋的存在几乎只有三个人知道,而且其中一个已经魂归天际。
倘若有人打上了它的注意,那就表明,他们被监视了。他们身边很可能存在一只眼睛,或者一对耳朵。所以江厌才打算憋在心里,一旦说出口,无疑等同于暴露。
之前军官助手离开时,江厌闭眼环顾四周,其实不只是在观察对方。而是在观察他们周围,他们身上的每一件东西,查看是否出现可疑的地方,但遗憾的是他并未发现任何不同于往日的异样。
江厌并不准因此松懈,而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有人得知了他们即将和二号次行星空间站的同僚接触,并且进行了近乎完美的乔装来冒充。对方轻易地骗过了他们,将张子霖托付给江厌的十七只药瓶云淡风轻地顺利拿走。
不仅如此,对方还将他们要真正接触的人杀死,把罪行嫁祸。比起江厌和鱼啄静这两个外来者,这里的所有人更相信彼此,军官说过,空间站的原住民们对地球人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感。
他们很容易就会把军官助手的死亡同江厌他们两人联系起来。假的军官助手必定是看出了这点,才选择在空旷的,目光颇多的室外进行接触,以制造出更多的目击者。
光这些怀疑,就足够江厌和鱼啄静喝一壶的。
“我敢肯定,绝对是伊曼和查特拉斯在捣鬼。”江厌笃定道,“否则我想不出这十七只小药瓶究竟还对谁有益。而伊曼只要拿到他们,就能彻底将张子霖的学术成果占为己有,我们再也没有驳倒他的机会。”
“你有办法拿回来吗?”鱼啄静目光摇曳地问,“我会全力协助你。”
“当然有,但暂时还没到时候。而且现在我们有更应该关心的事。”江厌扬起手腕,看了眼通讯手环的时间,“现在距离集合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必须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你能入侵飞船吗?”
鱼啄静噙着嘴唇摇了摇头,她很不甘心,她仍觉得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归结于她,就像她会把张子霖的死归结到自己头上一样,“我能侵入,但无法操控。操控宇宙飞船又是另一门知识,我不具备这些知识。”
说这番话时,鱼啄静甚至从高低床上匆匆站了起来。她特地走到江厌跟前,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脸继续说,甚至完全不管自己说话时伴随字眼从嘴里流出的气息是否会把江厌卷溺其中。
看来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良心对她的谴责让她备受煎熬,每一瞬间的流逝都会让她心里的惶恐,不安和愧疚更深一分。仿佛现在只有掏心置腹才能让内心保持一贯的安宁。
江厌从未看到鱼啄静这样失态,或许说失态有些过分。
因为如果把她的反应放在别的人身上,几乎不能称之为失态,只能说是正常的情绪波动。但和鱼啄静相处了这么久,江厌也明白往日的鱼啄静总是一副理智到几乎不近人情,冷静到叫人退避三尺的样子。
在她身上居然能看到这般激烈的反应,着实让江厌措手不及。
江厌不得不承认,也是因为鱼啄静的理智和冷静,在这几天和她共事时,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把鱼啄静当成主心骨来依赖,而自己则更多的是遵循命令,极少有自己做出表决的时候。
至少现在的鱼啄静已经暂时丧失了做出关键性决定的能力。比起一个赫赫有名,势力滔天的组织的干部,她现在更像是个做了坏事而良心不安的囚徒。
“现在你听我的。”
江厌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对鱼啄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