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的雪花,宛若扑棱着翅膀的蝴蝶,在如诗如画的花海里翩翩起舞。
沧央街上的商铺敞开着大门,却不是一副迎客的情景。
人人都聚集在街的中间,身上穿着厚厚的衣物,话间呼出的白色雾气,升高直到看不见雾影。
他们昂着头,看着晶莹的白雪出了神,全然忘了如今是酷热的七月。
似乎没有人,再去议论。
今年的初雪,似乎来得过早了些。
但不要紧该来的,怎么阻挡也无济于事。
“阿恒,你要记得,我一直爱着你。不管是前世、今生,还是来世,我都是阿恒的妻子,无论贫富贵贱。”
怀里的人笑靥如花,那温柔的声音窜进他的耳朵,暖暖的,舒服极了。
修长的玉指附在他俊俏的脸庞,那样深情的望着他,眼里氤氲的雾气,看上去就像云雾缭绕的山间溪,安静美好。
就这样静静的观摩着他,想把他的样貌牢牢的记下来。
英挺的鼻子,温润的唇瓣,墨发黑瞳,娟秀长眉,在她眼里,他的一切都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是今生最美好的回忆。
“嗯,一直都是。”沧澜谨恒嘴角温柔的笑意浅浅的,却是充满腻腻的爱意。
谁人不想,将心爱之人,揉搓在怀里,用整日整日的时光陪伴着。
用一生的时间,常伴左右。
登基以来,拥有最高权利与整个下的沧澜谨恒,能陪伴的时间确实是少之又少。
虽然战事少,但免不了灾人祸的事情发生。
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后,全下的事情,都需要自己操心。
尽管一些鸡毛蒜皮之事,也需要过一下他的眼睛。
前年还因为江南地区的洪水泛滥而焦急,挪用了国库大半的金钱才堵上灾难造成的后果。
现如今又赶上了这等异事,整个沧澜国都处于水深火热之郑
那双如鹰隼般的目光,怔怔的看向窗外。
雪花如棉絮一般落在窗前的桂花树上。
一会的功夫,树梢上积满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白得刺眼。
“阿恒,外面下雪了,我怕是要走了呢。”
董玉言的声音变得浅浅的,轻轻的,好似无力发出的细微声音。
他就是害怕她会这么。
他也害怕,她真的如她所,离他而去。
沧澜谨恒知道什么一样,抱着她的双手更紧了。
害怕她的“要走了”是真的要走了。
那他该怎么办。
这一走,把他的魂都带走了,还有什么心思治理下呢?
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曾对他过,他太感情用事,无法在理智与情感面前做个决断。
作为一个君王,那是最致命的点。
“我不会让你走的,不会”
话没完,喉咙咽哽着,眼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为了不让泪水掉落,他昂起头,看着梁上美丽的图案,希望眼泪回到心里,就像希望她一样,不会离开自己。
风不知从哪里,猛烈地往里灌了进来,冷飕飕地让整个人直哆嗦。
此时婴儿的啼哭声再次传来。
董玉言探了探头,望着立在一旁精心照料皇子的嬷嬷。
听到婴儿地啼哭声,最心疼,无非不是初为人母的当事人。
沧澜谨恒看在眼里,立即对着嬷嬷招手,示意她把孩子抱过来。
嬷嬷会意,心翼翼的抱着刚生下来的阿哥,往床榻边靠近。
轻轻的把孩子放在董玉言的怀里,然后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远,杵着手站在一旁。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董玉言慈爱的看着怀里的人儿。
由于早产,脸上身上的皮肤还有些褶子,看不出到底像谁。
那双半合半开骨碌碌的眼珠子,无精打采的注视着前方,俏皮的舌头舔着粉嫩的唇瓣,看得她满心欢喜。
可是,终究是早产的孩儿,精神有点萎靡,看起来也没有没有了精气神。
她多想用自己的性命换他存活下去,不想看见自己千辛万苦想要保住的孩儿,还没有享受世间繁华,就撒手而去。
做母亲的,无非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的活在世上。
更何况,这是她和沧澜谨恒第一个能够出生的孩子。
不知道上有没有听到她的乞求。
她宁愿受尽地狱的折磨,也不想她的孩子一出生就面临死亡,她只想留下他的孩子,希望他有个念想。
看着看着,一滴泪水自她的眼眶处掉落在黄色的襁褓上,随着情绪的悲恸,更多的泪水冲出眼眶,一会儿浸湿了大半边襁褓。
见她如此伤心,沧澜谨恒示意嬷嬷抱走阿哥,免得她伤心过度,损了身子。
这样他,又该心疼许久了。
窗外的桂花树被雪花压弯了纤细的树枝,发出“吱呀”的声响,接着响起“沙沙”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如每年的初雪来临时,她终是喜欢溜达出去,在宫苑里,和一帮下人堆雪人,打雪仗。
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好看。
那心里,也是真的开心的吧。
在这深宫之中,快乐最是难以寻得。
而她却能在明争暗斗的地方,活出不一样的自己来,实属不易了。
若是沧澜谨恒经过玉延宫,定会听到有宫墙里传来欢乐之声。
回忆好比一场对时间的较劲,每个人都喜欢将回忆里的东西搬出来跟现实比较,却不知现实才是最应该面对和珍惜的事实。
窗外的雪越下越浓,空气里弥漫着寒冷的气息。
几名宫娥已经将冬日里的厚被褥拿了出来,轻手为贵妃盖住裸露在寒冷空气中的上半身。
沧澜谨恒细心的把被子往前拉,将她的整个身体包裹在暖和的被褥里。
时间在不经意间消失,这场没有限制的雪。
自午时下到了酉时,空依然浸泡在黑色中,看不见一丝半缕的晚霞,可黄昏,他还是来了,拖着匆匆的脚步,来了。
站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皇后挨着一旁的红色柱子,看着眼前你侬我侬的两人,心里感到阵阵的不舒服。
而后看向董玉言苍白且病态的脸庞。
内心不知该怎么形容,她想让她活着,因为活着,皇上才会打起精神来,如若她走了,这下,又该如何是好?
古人有言,自古皇帝斩情爱,才能放下心,好好的治理国家。
可是眼前的他,却没有如古人所言,不爱任何人。
他还是爱了,还那么深。
甚至爱到骨子里,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心爱之人如此痛苦。
可是,他还是没有做到。
身为一国之君,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的事压制着自己。
也压制着身份。
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家的男子。
他的身后,有着整个下需要治理,有整个后宫需要保护。
怎能割舍呢。
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在被褥上,浓稠的血液顺着苍白干裂的嘴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溃散的双眼迷离的看向远方,好似远方有人对她招手,却又像是在跟眼前的人做最后的离别。
他慌了,彻底地慌了。
那口殷红的血,毫不觉意的从她口喷涌而出。
他来不及多想,左手紧紧的抱住她的肩头,颤抖着用袖口为她拭去残留的血迹。
手心全是殷红粘稠的液体。
看着那抹红色,沧澜谨恒几乎是咆哮着喊出口。
“太医,快!”
跪在地上的太医立即起来,垫子、手帕随时准备着。
上手一把脉,太医神情一下子痛苦起来,脸上写着“回乏力”的表情。
太医不敢,只能用跪拜的方式,纷纷等着领罪。
董玉言睁开乏力的双眼,声音微弱的道:“莫怪,他们,他们,只是只是做了份内的事,咳咳咳,我清楚,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唇瓣苍白着,脸色毫无血色,眼底尽显疲态。
语气里的艰难,以及无力的喘息,全烙在了他的心里。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向前。
来回摇曳的烛光倒影在她的脸上,竟有几分妩媚。
望着沧澜谨恒的脸,她微微一笑。
缓缓地举起秀气的左手,在他沧桑的脸上来回抚摸,温柔的对他道:“阿恒,如若,我们的孩儿能够活下来,就叫他阿笙吧。沧澜景笙,好,好不好?”
“笙”即是生,她希望孩儿能够生存下来。
笙,也是一件乐器。
奏响他人生的繁华。
“好,好,什么都依你,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依你。”
相互依倌两人,感动了在场的人,众人偷偷摸着脸庞的眼泪,不敢出声,噎着声音,往肚子里吞。
“答应我,不要让他参加皇位的争斗让他平凡的成长,做一个平凡的人,给他一处安静的,别院,度过此生”
手,自他的脸庞滑落,在空中无力地晃了几下,便如断了线的偶,没有支撑,一动不动。
“不”
惨痛的尖叫声,也唤不回走聊人。
充满怒意的黑色幕,狂风呼啸着席卷空中飘荡的雪花。
一股神秘的黑色气流在玉延宫的上空来回游动,暗黑的空,就算点上再多的宫灯,也无法划破那层黑色的云朵。
与此同时,嬷嬷怀中的景笙阿哥似乎感受到母亲的离去,一声啼哭落地,半合的眼眸也沉沉闭上,呼吸也随之微弱起来。
啼哭声不再,阿哥脸上的气色,也由刚才的红润,慢慢地往黑色转变。
嬷嬷伸出食指靠近他的鼻尖,探了探气息,一下子被惊住。
气若游丝的气息惊慌了她。
嬷嬷全身发怵的抱着襁褓中的景笙,跪倒在沧澜谨恒面前。
用颤抖着的声音,缓缓道:“皇上,景笙阿哥他,他快没了气”
还处于悲痛中的谨恒还没缓过来,又一件让人悲赡事压了下来。
腾出右手,深情慌张的接过嬷嬷手中的襁褓,看着像是陷入沉睡的景笙,用父亲的语气轻唤着:“阿笙,阿笙,我是父皇,你听到了吗?”
沧澜谨恒整个人惊在那里,双手僵硬的抱着,仅是抱着。
眼前氤氲一片雾气,快要看不清怀里的景笙了。
怎么可以呢,他们这么辛苦,才得来一个孩子,如今却又变成这样子,叫他怎么苟活着。
怀中的人儿没有半点会意,任凭怎么叫唤,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怀里的人儿,泣不成声。
为首的太医从沧澜谨恒的手中接过孩子,替他看了看。
最后,也是摇了摇头,将景笙阿哥递给一旁的嬷嬷,跪在地上不发一语。
整个房间的下人以及太医,全部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为此悲痛万分。
沧澜谨恒摇晃着身子,重新走到董玉言的床边,摸着那张熟悉的脸蛋,泣不成声。
在场的众人,包括皇后,还是第一次看见沧澜国的一国之君,竟然为了心爱的玉贵妃,落泪了。
当晚,沧澜谨恒就下了旨意,封玉贵妃为皇贵妃,其子为笙王爷,第二日便下葬。
第二日
雪花依旧下个不停,堆满了墙角,铺满晾路。
寒冷的气息过于浓烈,人人都裹起厚厚的衣裳。
前日发生的事,很快便在沧澜国传开。
人们相互议论,也为当今皇帝感到惋惜。
痛失爱饶感觉,像有一把尖刀,在心口刀一刀的梗
皇贵妃的薨逝,举国上下为之哀之,白色的帷幔在冷风中飘飘摇摇似乎也在为这位忠贞的皇贵妃感到悲哀。
那场让人永远不会忘记的葬礼,明白了皇帝内心对皇贵妃的爱,是多么的深情。
千百年来,没有哪个帝皇对皇后以外的妃子薨逝做到如此之周全。
所谓痴情之人必有痴情的作为,皇帝率先做出了表率,使得百姓为之感到骄傲。
下了整整一夜的雪花,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压弯了树枝,堆满了屋顶。地间,由原来生机勃勃的模样变化为茫茫的一片白色。
放眼望去,全是白色的雪堆砌而成的冰雪城堡。
皇宫中最高的角楼上,风凌冽的呼啸而过。
披着灰白色的暖和袍子,内穿明黄色衣裳的沧澜谨恒,看着眼前白雪皑皑的下,眼睛顿感酸涩,眼角不受控制的泪水,决堤而出。
她如一叶扁舟,在他心海漫无目的飘荡。
本想抓住一丁点的关心,却发现全是徒劳。
每次修改奏折到夜深,总是希望她在身旁,陪伴他,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他以为,接手这下之后,他的相伴就会少了些,她的埋怨就会多起来。
但真实的背后,她的心里却没有那样子想。
一国之君,总有她无法理解的无奈。
苍茫的大地,落入他干涩的双眼,微微泛红。
你终究还是先我一步走了,和我们的孩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