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宇来了慕红宫,一应吃穿用度俱是极好的,但司徒红叶对他却不太热络,只拨了几个宫人让好生伺候着便不再理会。萧宇虽不吵也不闹,但饭食却吃的极少,每日里多数时候都自己待着,不是发呆就是自言自语。
月光下,萧宇独自站在偏院中,泪水从扬起的倔强小脸上划过,清寒这样瞧着他,心底渐渐生出了些内疚,自己本意是帮娘亲拿回凤权,不想却害得旁人母子分离。
换了一张笑脸,清寒进了偏院,一脸兴致勃勃,“阿宇快来看,我让穆凡从宫外搜罗了好些小玩意儿,很有趣呢”,边说边把抱了满怀的小物件一件一件往石桌上摆。
执拗的少年背过身去,抬手使劲向脸上抹去,“纵使这里千般好,我只想和母妃待在一起。”
粗粝的带着些哽咽的嗓音顿时让清寒内心酸涩不已,她本想让萧宇可以开心一点的,却忽略了这世上最稀有的珍宝也抵不过他母妃一刻的陪伴。
“你带我去见母妃好不好?我就见她一面,只要知道母妃安好,我就乖乖跟你回来。”
萧宇通红的眼睛像锥子一样扎着清寒的良知,理智让她拒绝这个充满危险的请求,可情感却压迫着她将拒绝的话语吞回腹中。
“你心地好,御膳房那次帮了我,这次再帮帮我好吗?”
清寒后退一步,为难道:“望月宫禁地,无诏不得入内,母后绝不会同意我带你去的。”
萧宇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道:“你之前说帮我是因为我们都姓萧,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求谁,姐姐,求你帮帮我。”
“我……我……三更时分来寻你,只这一面!”
清寒仓皇逃出偏院,一面不住地骂自己糊涂,一面又脚下不停直往丰木头的侍卫房去。
“这忙臣帮不了,公主另请高明吧。”
“最后一次嘛,这愿我都发出去了,你若不帮我,岂不是让我做了食言而肥的小人!”
丰月白冷冷道:“公主当初让我帮忙看顾江凌时也如是说‘最后一次’。”
“丰木头,你真要见死不救啊”,清寒瞅着丰月白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下一横作势便开始抹泪,“总之,今晚我一定要让萧宇见他母妃,你若不帮忙,我纵是带他翻墙也要进望月宫的。呜呜,可怜我人小力气小,万一摔了腰折了腿,落下个残疾,往后可怎么办呦!”
丰月白静静瞧着清寒胡闹,这样的戏码她玩过无数次,这个小公主总喜欢做一些在他看来其蠢无比的事,还总累得他帮着善后。一开始,只是好奇,她做的每一件奇思妙想的事都令丰月白好奇;后来他不由地想,这样一株灵草会不会被乌糟的宫闱同化;再后来,他开始无意识地想要保护她;最后,他无奈地发现,似乎已经抗拒不了她的请求。
“臣三更天会带宇皇子去望月宫,公主若不放心,去偏院守着便是。”
为了隐秘行事,清寒并未同萧宇一同前往望月宫,算算时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二人便回来了。
短短半个时辰,于萧宇而言却如渡劫一般,浑身都汗湿了,院子里等待的女孩一脸欣喜的向他迎来,那样关怀的神情却灼得他眼痛,他连忙心虚地低了头,匆匆应付了几句,就将自己关到屋子里。
第一日,萧宇一步都没出自己的卧房。
第二日,下人们得了懿旨强行破门,却始终没办法让萧宇进食,一日三餐端进去什么样,拿走时还是什么样。
清寒知道自己惹大祸了,若萧宇因绝食伤了身,娘亲一定是第一个受牵连的,而这一切追根究底竟只因为她的一点可笑的同情心,她不甘心,她要去问个清楚!
两日水米未进,萧宇见到清寒时只得堪堪靠着床头坐起,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清寒直直盯住萧宇,“用绝食来陷害母后,这便是姜贵妃教你的法子?”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萧宇死死握着被角,他的脸上有愧疚,更多地却是不顾一切的执拗。
“真正的亲情绝不会掺杂利用,她没那么爱你!”
“我……知道……可她是我母妃。”
无力感扑面而来,清寒自嘲地笑了,还问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甚至无法去指责萧宇,他错了吗?他不过是在亲情和恩义面前选择了亲情,何错之有!从头到尾大错特错的只有她自己,是她错勘人心,也是她任性妄为,让整个慕红宫都陷入险境。
清寒跌跌撞撞地走到正厅前那棵红枫树下,重重跪下,头埋进胸口,眼泪滴答滴答打在硬硬的石板上。
一袭红衣缓缓近前,司徒红叶扶起清寒,用帕子轻轻擦拭泪痕,“事情经过丰月白已同我说了,不怨你。”
“孩儿错了,再不会犯!”清寒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通红,却固执地不愿流泪。
司徒红叶摸了摸清寒的脑袋,温声道:“万事总还有娘亲在,别担心。”
许是情绪起伏过大,当天夜里清寒就病了,吃上药,迷迷糊糊睡了一晚,第二日午时才清醒,又听闻谭先生来了,便急着梳洗了去见。
“不过小疾,劳烦先生跑一趟,学生惶恐!”清寒接过丫鬟的茶盏,恭恭敬敬奉上。
谭子蹊却之不恭,悠悠然道:“可是又闯祸了,怎的都急出病来。”
清寒耷拉着脑袋,有些沮丧地看了一眼谭子蹊,“先生就别打趣学生了,如今凤权没着落不说,还给身边埋了萧宇这么个隐患,我正头疼呢。”
“凤权交替急不得,万秋迟早要还权,皇上那边没有动静,或许还有别的考量。如今倒是宇皇子的事急一些,听闻今日已是他断食的第三天了,不知公主有何打算?”
“不瞒先生,学生当下正是头脑空空,毫无头绪。”
“公主可知,皇嗣关乎立储,国运皆系于此,后妃育有皇子者,来日夺嫡,其母家便可扶摇直上,夺人皇子便是夺其日后生路,姜家势必不能与皇后罢休,所谋划者又何止绝食这么简单,所以宇皇子断断不能留在慕红宫;再者,当今天子仅有一子,为着江山社稷,必定对此子寄予厚望,奈何姜贵妃爱子过甚,将宇皇子养成个骄矜懦弱的性子,若再与姜氏一族捆绑一处,他日萧家江山便是大厦倾覆名存实亡,因而宇皇子也不能再送还望月宫。”
“两边都不能走,那便……”清寒眉头紧锁,犹疑不定道:“走中间……”
谭子蹊点头,“公主聪慧,只是这中间要怎么走还需快些想,如臣所料不错,姜家刁难就在眼前了”,说罢轻摇折扇,淡笑道:“瞧,这可不就来了。”
穆凡匆忙而来,朝着清寒耳语几句,清寒惊讶地瞅了瞅谭子蹊,又连忙定住心神,思索片刻,便拜别谭子蹊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