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厨房端了参汤,清寒就直往萧宇的院里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屋里有些昏暗,厚厚的帐幔掩住床榻,男孩独自藏在这昏暗里,他怀揣着小小的希望,再艰难也咬牙忍耐。
清寒坐到床前,也不看萧宇,只缓慢的搅拌略微发烫的参汤。
“你赢了,或许马上就能回望月宫,说不得母后也会被治个虐待皇子之罪,从此,六宫诸院便全在你们母子掌控。你是不是想听到这样的消息?”
将参汤放于床头,清寒抬眸,她直直盯着眼前男孩,逼得他无所遁形。
“萧宇,我瞧不起你!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虽于己百利者,越了底线便万不能往。且不说我曾多次助你,只论你来慕红宫这些天,母后又何曾薄待你,你为了一己私利,就陷我们于险境,如此不仁不义忝为萧家子孙!”
“再者,就算你如愿回了望月宫,也不过是回到往日那般任人欺凌的日子罢了,你以为父皇会因为怜惜你就解了姜贵妃的禁足吗?若父皇心思真如这般,那日知你被宫人欺辱就该趁势恕了姜贵妃,而不是只轻描淡写地处置了几个御膳房的奴才,还堂而皇之地将你交由母后抚养,由此可见,你不是那个可以更改父皇旨意的砝码,你还不够重。”
清寒端起参汤,舀了一勺凑近萧宇嘴边,“我可以往你的天平上再加些重,这重量恰好够让你母妃重见天日。”
萧宇神情震了震,有气无力道:“你不过……不过是一个公主,如何……如何能让……父皇……改变心意。”
清寒用汤匙碰了碰萧宇嘴角,“喝一口,我告诉你。”
萧宇不情不愿的喝了一勺参汤,等着清寒说下去。
“后宫之中,位尊者首推皇后,若我有法子让母后替姜贵妃说情,你可愿配合?”
萧宇有些迟疑,“皇后真能让父皇改变心意吗?”
“总归比你闹这一出绝食的昏招有用些,何妨一试。”
萧宇低头想了想,继而定定望向清寒,“如何配合?”
清寒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一盅参汤,萧宇解其意乖顺地喝下。
待萧宇有了些力气,脸色也好些了,清寒便取了小厨房炖好的莲藕排骨汤携萧宇往御书房去。
清寒站在御书房外,里面很是安静,并不似舅舅传信所言那般剑拨弩张。
李仁不一会便出来了,示意清寒和萧宇可以进去。
里间宽敞,萧晟端坐龙椅上,左右两边各垂手侍立四五个大臣,司徒淮安与姜庚年分别位于首位。
萧晟面色不虞,指着萧宇道:“来的正好,朕问你,自你去了慕红宫,皇后可曾苛待致你身体受损?”
萧宇暗暗将清寒所言于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握着不住颤抖的指尖跪下道:“回禀父皇,皇后待儿臣极好,一应衣食都拣顶好的送来,只因儿臣太过思念母妃,致使茶饭不思,伤了身子,儿臣有罪。”
“宇皇子慎言,万不可因惧怕皇后就作妄语!”姜庚年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个外孙,恨声道。
“皇后端淑和静,‘惧怕’一词从何而来,该慎言的实为姜候。”司徒淮安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萧晟轻咳一声,缓声道:“二位大人,这吵也吵了,闹也闹了,皇后既不曾苛待萧宇,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可!”姜庚年横跨一步,跪于御前,“皇上子嗣单薄,若宇皇子因思念生母至身子抱恙如何使得!臣恳请皇上解除姜贵妃禁足,以全宇皇子思母之情!”
萧晟眼睛微眯,“姜候逾矩了,此乃朕之家事。”
姜庚年丝毫无惧,“天家事俱为国事,臣一片赤胆忠心只为江山社稷,皇上明鉴!”
空气瞬间凝结,清寒瞧着父皇眼神越来越冷,乖巧的走到御案边,将莲藕排骨汤盛出一碗,轻轻道:“儿臣瞧着这位大人所言也有偏颇。”
萧晟舀一勺汤,示意清寒说下去。
“这位大人既说父皇子嗣单薄,更是寄厚望于阿宇,那便不该让阿宇耽于天伦之情,否则日后只成个离不了娘的奶娃娃,又如何担得起重任。”
萧晟起了兴致,“那依朝阳所见,该当如何?”
清寒朝着父皇粲然一笑,“这有何难,不若专门为皇子们辟一宫室,着专人伺候,准其生母在年节下探望,如此既全了母子之情,又不至于让皇子们过分沉溺于亲情,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晟目露精光,一把抱起清寒,走到群臣中间,骄傲道:“吾儿朝阳,足肖朕矣。”
圣谕很快便下了,原敬斋宫改为皇嗣舍,专供皇子们起居之用。之后便是修缮宫殿,挑选宫人,很是热闹了一番。
午后时分,天已有些热了,这时节正该吃荷花酥,荷香扑鼻,如清风拂过,只一口便能将周身的热气散个干净。
清寒捏起一颗荷花酥尝了尝,满意极了,这味道简直与娘亲做的一般无二。
“箬姑姑放心,这点心的味道像极了母后做的,我亦分辨不出真伪,定能以假乱真。”
安慰了下一旁紧张的直搓手的白箬,清寒将荷花酥小心地装到食盒中,便往御书房去。
‘时机成熟,凤权当归。’
这是舅舅昨夜让穆凡带来的消息,清寒口齿之间又咀嚼过这八个字,紧张的内心不知不觉就镇定下来。于是提了食盒从侧门处一路通行无阻进了御书房。
萧晟轻揉胀痛的额角,将批好的奏疏放至一边。
“父皇这般辛劳,母后又该心疼了”
萧晟甫一闻得银铃般的声音,心下便漾出喜悦来,满心的烦闷也化了七成,抬头看到清寒正嘟着小嘴站在一旁,招招手让她过来。
“今日又带了什么吃食?”萧晟目中含笑,忍不住打趣道:“如今看来许你不经通传入内倒像是朕为解口腹之欲的私令了。”
清寒轻快地跑到近前,献宝似的拿出点心,“父皇快尝尝,这可是母后亲手做的荷花酥”,说着捏了一块点心就往萧晟嘴边送。
萧晟好笑的瞧着清寒得意的小模样,点了点她的鼻子,就着清寒的手咬了口。
清寒看到父皇心情大好,就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出,“父皇不知,母后近日总是背着您暗自神伤,寒儿每尝宽慰,却也无用。”
“这是为何?”
“寒儿观之,觉得母后有两处心结难解,其一,万姑姑治下严苛,常有宫人来慕红宫哭诉,母后怜其境遇却无力相帮,每每愧疚的不能自已,长此以往难免郁结于心;其二,阿宇自来慕红宫,母后亲之爱之,待其如亲子,见阿宇因思念生母日渐憔悴,便心下不忍,时常于无人处暗自落泪。”
萧晟执起一块荷花酥,细细端详,“其味甚好,此时节下食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你且回去吧,皇后所思所虑朕心里有数。”
清寒偷偷打量一眼父皇,见其不曾恼怒但也未开怀,着实摸不准他的心意,却也不便再留,只能先行退下。
行至门口,一声怅然若失的轻语自身后飘来,“这荷花酥的味道虽像了八分,终是精髓难寻。”
清寒瞬间定在原地,呼吸之间冷汗布满背脊,她不敢回头,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强撑着掀开帘子向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