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圣旨下。

万秋被贬为先帝守陵，后宫权柄重归皇后，姜贵妃解除禁足，宫人此前有犯宫律者，皆从轻处置，另着皇子萧宇、皇女清寒即日起同入皇嗣舍。

象征权力的凤印重回娘亲手中，清寒忐忑了几天的心终于定下来，只是……

清寒看着红豆居里娘亲静静坐着的模样，内心一阵抽痛，她知道娘亲恼她自作主张，不愿理会她。

“娘亲”，清寒红着眼眶轻轻唤道。

小猫儿一样委屈的声音刺痛了司徒红叶的心，她叹了一口气，对清寒招招手。

眼泪再也忍不住，清寒不管不顾地扑向娘亲怀里，哽咽道：“娘亲别不理寒儿！”

司徒红叶轻轻抚摸着清寒的脑袋，眼神却冷得厉害，“可是哥哥迫你？”

清寒闻言急道：“舅舅从未逼迫，寒儿此番与舅舅筹谋只为娘亲有凤权可倚，不至于日后又让人害了去。”

司徒红叶轻微摇了摇头，这个女儿自小聪明伶俐，只是她还不知，有时聪慧也能让人走向险地，她以为的心甘情愿或许只是别人徐徐诱之的结果。

“你这般替他说话，怎知不是他有意诱你入局？”

“舅舅是否算计，寒儿并不在意，娘亲安好，便是我所愿。”

司徒红叶内心酸涩，眸中带了痛色，“那你可知，娘亲此生所愿也只是我的寒儿可以一生顺遂，长乐无忧，你如今这般风头出尽，不知会招致多少灾祸！”

清寒低头，闷声道：“寒儿从未想过出风头，只因不忍父皇为难才出言相帮，没想到父皇随口一句‘足肖朕矣’竟传的满宫皆知……”

司徒红叶叹息，寒儿年幼，还掂不来这句‘足肖朕矣’的分量，可是她清楚，这句话足以取人性命！她深深望向怀中幼女，眼里的愁云再难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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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昏昏，女子独行于宫道上，她衣着朴素，神色刻板，将腰板挺得笔直，仔细看去，她的脸已然浸满风霜，不再年轻了，那人正是万秋。

她步履匆匆，瞧见了宫门，步子又迈得密了些，到了，就快到了，她绷紧全身，深呼口气，一脚跨出宫门，久违的自由的空气令她通体舒畅。

万秋轻快地走着，心里忍不住去想见了面第一句该说些什么，这样想着，心里的旖旎就令她刻板的神情难得的生动起来。

突然，她顿住脚步，望向前方小巷子里停着的华贵马车，脸色骤然难看，撇着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走上前。

马车内里极宽敞，装饰也奢华，萧晟嘴角噙笑，瞅着静坐一旁满脸阴云的万秋。

“万姑姑走得这般匆忙，连朕专门为您置办的践行酒都不喝一口。”

万秋没好气道：“皇上可答应过我，此间事了，就允我去守着他，如今又追来，难不成要反悔？”

萧晟起身坐到万秋身边，帮她将肩上包袱卸下，温情道：“朕金口玉言，如何会反悔，只是舍不得您，想来送上一送。朕幼年丧母，全赖姑姑细心照料才得以长成，这份恩情朕一世不忘。”

“皇上生的一副好口舌，当初诓我留下时便是这般说！”

萧晟神情眷恋的望着万秋，“姑姑的性子倒是和从前一样，半点没变过，只是，朕却老了……”

“若朕还有别的办法，定不会把姑姑也卷进来，姜家浸淫朝堂和后宫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此次虽得姑姑相助清除了他们在后宫的暗桩，却无法动其根本。姜贼狡诈，朕屡番逼迫，仍不能使他露出马脚，如今给了他喘息之机，只怕来日再难根除”，萧晟捏紧拳头，眉头深深蹙起。

万秋瞧着眼前之人，他的容貌竟渐渐回到了幼时那般，令她忍不住伸手覆住他的拳头，一直生硬的表情也慢慢柔和下来。

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温度，萧晟闭上眼睛，睫毛轻颤，这个权倾天下的帝王此刻只如幼童一般露出最孱弱的模样。只见他忽而似想起了什么，仓皇睁开双眼，神色浮起浓浓的愧疚。

“这些年朕有心磨砺宇儿，却平白让姑姑受了过，累得您临走还要担着‘纵容宫人欺辱皇子’的罪名，朕心有愧，以后到了地下，也无颜见父皇。”

“我何曾在意过旁人说辞，即便是他，既知你的无奈又怎会怪你。”

萧晟释然一笑，“是了，有姑姑在旁劝解，父皇自不会怨我。”

万秋观其神色，迟疑了下，开口道：“我观宇皇子和你的脾性大相径庭，只怕难承你之志。”

萧晟神情落寞，叹道：“这样的话如今也只有姑姑肯同朕说一说了。”

“朕何尝不知宇儿心性懦弱难成大器，只可惜寒儿又生了女儿身，当真是天不佑我蓝沧。如今只得让寒儿多与宇儿亲近，只盼将来她能念及一起长大的情分甘愿从旁辅佐。”

这人少年为帝，万秋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为铁血帝王的模样，这一路上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如今她也要离开了，一句孤家寡人难以言尽此间万种凄凉。

万秋心有不忍，宽慰道：“朝阳公主聪慧端仁，今后必能如你所愿。”

……

夜幕升起，一辆马车驶向远方，行往归处。

萧晟独自立于黑暗，良久，他敛起满目的疲惫与温情，转身向皇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