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二章 食子(1 / 1)弗笙若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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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下的永宁城漆黑一片,不见一丝月光,万籁俱寂中,只闻走街串巷的更夫敲着梆子洪声吆喝,夜已至二更。

宫门早已关了,却见羽林将乐施正在端宏门外来回踱步,不住地用手掌搓着拳头向远处打量,见黑暗中现出一倩影疾步而来,方放下心来,匆匆迎上。

“公主可算回来了,今夜凶险,您若出了差池,臣断断没有活路!”

清寒微微颔首,脚下不停,“宫中如何?父皇何处?”

乐施一旁随行,忙说已按圣意布置妥当,内紧外松,姜贼轻易攻不进,又言及皇上已于乾宁宫安寝,睡前只嘱咐宫中诸事交由公主处置,不必打扰。

说话间两人已至乾宁宫,清寒停了步子,转身朝向身旁将领,面上沉沉看不出神色,乐施不晓其意,只当公主要露露威风,忙跪地行礼配合着。

“明日子时前,宫门不得有失,本宫不管来了多少叛军,也不管你如何布防,这一件做不到自去领死。再有,把姜氏母子接到乾宁宫偏殿,好生看着。”

这个公主,平日瞧不出什么,遇着谁都和和气气的,此时却骤然生出凌厉之气,乐施生生被逼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以往竟被猪油蒙了心敢小觑此人,当真是阎王桌上抓供果,不知死路!于是再不敢心生轻慢,恭恭敬敬领了军令下去布置。

清寒站在宫阶上凝眸向远望去,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漆黑,她愈发的静下来,这一夜才刚开始。

萧晟已于内室安睡,清寒正坐在外间,手里拿着刚刚快马送到的军报皱眉沉思。

濂水伏击和混山伏击打得极漂亮,方定中的两路奇兵已将殷奇部和马瑞埅部打残,正行追击。但罗易部和万博文部却于十日戌时忽然从胶州撤离,直向永宁城去,方定中率胶州余军阻截,连战两日,损失惨重,胶州余军十不存二,只得令残部继续袭扰罗、万叛军,缓其行军速度,最迟可将其抵达永宁城的时间拖至十八日亥时。

“十八日亥时”清寒轻念出声,眼神坚定。

还有十一个时辰,内城兵力布置已毕,端看谁更高明,罗、万叛军与镇北援军皆在途中,到底哪路先到尚不得知。这局棋下到此刻,孰胜孰负只看天意,既如此,她便赌老天站在她这一边!

五更天的梆子声淹没在一片混杂的士兵喊杀与刀斧砍劈声中,百姓们早锁了门,却又不敢睡实,瑟瑟发抖的躲在被窝里求神佛保佑,只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幽幽叨一句“又要变天了”。

柳重山环顾周围的士兵一个一个放下兵刃,轻叹一口气,认命般由着铁链缚了手,任萧元祈押解离去。潘越神情木然地看着骤然被踹开的府门,内史印久侯不得他便知姜候大势已去,慕容长风手里的圣旨更让他明白,已至死局。

侯府正厅,姜庚年瞪着站在一旁抖如筛糠的传信兵,冷冷道:“你怕什么?”

传信兵顿时瘫在地上,腿间渗出点点黄液,腥臊呛鼻。

姜庚年望向屋外,眼前浮现一刻钟前姜瑜率宿卫军出发时志得意满的模样,一滴浊泪自脸上滑落,神色悲痛欲绝,然这悲色只在面上停驻一时又猛地转为狠厉,他狂笑转身阔步向府外去。

“萧晟小儿,本候未输!”

侯府大火骤起,烧红了半边天,被锁其中的姜家三十余口绝望悲鸣,姜庚年只平静站着,无动于衷,轻轻道:“有这些人陪你,吾儿黄泉路上当不孤独。”

言毕,挥了挥手,领着身后百余府兵离去。

天子桥上,宿卫军正在与鞠铭柘率领的北门守卫厮杀,姜瑜牙槽紧咬,目露狠色,正欲挥剑再冲,忽然之间胸口一痛,他摇摇晃晃转身,只见桥下空地处姜庚年正举着弓箭面无表情望着他。又是一箭,正中心脏,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踉跄着一步一步上前,却在快要触及眼前之人时轰然倒地。

姜庚年没有一丝犹豫,长剑一挥瞬间斩落姜瑜头颅,又提起颅顶之发,直穿过桥上愣住的众人,边走边大声道:“臣姜庚年亲斩逆子,携府兵前来救驾!”

姜庚年带着府兵浩浩荡荡朝着皇宫西南角的朱雀门而去,一路过民舍、经官巷,边走边高声道出勤王救驾之言,声洪如钟,似平地惊雷,震惊永宁。待至宫门处,姜候大义灭亲的举动已是人尽皆知,乐施逢此变故,一时难做反应,呆愣之下竟任其向宫内去。

“逆子叛乱,虽已被臣平息,却终难辞教养之失,臣愧对圣上,特来领罪。”

萧晟神色变幻莫测盯着跪于座前的姜庚年,一丝狠意极快的自他面上闪过,又倏地匿了不见,只淡淡道:“朕近日闻得允、崤、衡、豫四地州兵无旨擅动,姜候可知此事?”

姜庚年波澜不惊,“各地州兵每年都有异地练兵之事,往年都是各练各的,不想今年竟同时开拔,视州部防务于儿戏,当真胡闹,臣也是才知此事,本欲立即去信申斥,不想遇到逆子叛乱一事,这才耽搁了。”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清寒心知难办,便向上座瞧去,见父皇对姜庚年之言充耳不闻,只缓缓转着指间扳指,任其晾在一旁,甫一思索方明白过来,于是去一旁取了纸笔来。

“姜候贵人事多,偶有疏漏自当谅解,只是允州的罗易和崤州的万博文练兵竟练到了永宁城三十里处,也太不成体统,不知姜候可否亲书一信,本宫也好让人快马斥回二人。”

姜庚年神色不变,只抽出纸笔一挥而就,清寒逐字看过,并无问题,便招来一个御前侍卫,嘱咐快快前去。

这当口,只见萧晟起身走近姜庚年,亲自将他扶起,“依朕看,这起人必是打量姜候远在永宁鞭长莫及,不能及时挟制,这才生出放肆来,倒是胶州的方定中甚稳重,没随着他们胡闹,堪当大用,不如让他兼了五州节度使,好生管教那群没规矩的,倒省了许多事,姜候以为如何?”

姜庚年低眉垂首,全然一副恭顺之态,“皇上所言甚是,臣并无异议。”

至此,这场景邺十七年的叛乱落下帷幕,暗流涌动数月,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却只露了头就戛然而止,姜候丧子,皇帝失妻,面上而言,堪堪打个平手。

姜庚年甫一离开,萧晟便沉眸瞥向李仁,李仁会意匆匆往偏殿去。清寒望着父皇不含一丝感情的双眼,立时明白过来,心下大震。

不一会儿,偏殿便传来巨响,女人的尖叫伴着少年的哭喊狠狠撕裂夜空,难以言喻的恐慌紧紧将清寒缠住。惨叫愈演愈烈,其声至悲,令人不忍耳闻,清寒挣扎许久,终忍不住跪下求情,“阿宇还小,不必……”

“他总会长大,他一日不死姜贼就还有余路。”

“……他是我弟弟。”

“你没有弟弟。”

萧晟无动于衷,清寒的恳求丝毫不能影响他。

女人的悲鸣渐渐消失了,少年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清寒捏紧拳头,骤然起身,一脸坚定,“他是我弟弟!”

萧晟怔住,清寒飞奔而去的身影竟与记忆深处那个温润的影子重合,他颤着手扶住桌面,耳边似乎又传来那句困了他一辈子的叹息:

你是我弟弟——

你是我弟弟——

你是我弟弟——

……

这夜总算过去,天边现了白,侯府的大火轰轰烈烈燃了一个时辰,晨起的小贩们见了,连忙改了路线去往别处,生怕沾了晦气。荣极一时的定国侯府一夜之间成了废墟,往日的泼天荣宠只化作一袅青烟飘进茶楼酒肆,在下九流众人的嘴里砸吧砸吧,又嚼出余味来。然而谁也不知道,就在这晨光熹微里,一个浑身烧伤、面目全非的女子被两个黑衣人从侯府的后门抬出,仔细瞧去,女子虽形状可怖,胸口处却还有起伏,当是捡回一条命,黑衣人动作极快,呼吸间便带着女子隐于一旁小巷,再寻不得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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