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阁,是黑市里最大的交易行。所交易的货品,有奇珍异宝,有灵丹妙药,有珍禽异兽,也有项上人头。鼎阁的客人,都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彼此隐去了身份,只剩下一个代号,出得起足够的价钱,便有亡命之徒寻来你要的一切东西。
颜夕怕路上不太平,亲自去了荣王府,与李慕宸商议。适逢荣王府宴客。太子妃邀了些荣王殿下的相交好友,临幸饯别。
颜夕递了帖子,太子妃亲自相迎。
“孩子们要许久不能相见了,想着好好热闹一番。”
合着他们以为长孙殿下被南山王带去游历学习了么,竟如此喜庆。
远远的两个人,看不清模样,却格外熟悉。
顺着南山王的视线看去,太子妃介绍,“那是楚太傅的千金,与宸儿从小一起上的书房。模样周正,知书达理,是个可人儿。”
“是不错。”她淡淡地应和,看着两个相拥的侧影,心底涌上一股厌恶,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本王有几句话想与殿下单独说,还请太子妃代为安排。”
闻言,太子妃神色一紧,连应了几声,与随从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
没想到侍女竟将她带去了李慕宸的卧室。房间素雅整洁,如它的主人一样。墙上挂了一幅画,描红画绿的,格格不入。
这落印,竟有几分眼熟。
就在这时,门开了,“王爷,请座。”李慕宸匆匆而来。
见他神色匆匆,她哂笑,“本王可是扰了殿下好事?”
“王爷说笑。”
两人坐下,颜夕正色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明日行程有变,你且随身带上一套不起眼的便服,过了朱云渡,随我走小路。”
“路上有埋伏?”
“是。”
“来杀我们?”
“怕了?”
“我还小,自然是贪生怕死的。”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陡然轻松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
他淡淡道了谢,却并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感激之情。
颜夕交代了一番出发之后如何掩人耳目的细节,两人就着烛火,研究着地图。蜡烛烧了一半,两人这才合上图纸,抬头间,鼻尖擦过,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人看得太入神,不知不觉间竟坐得这般近。
两人默契地各自一退,面上波澜不惊。
李慕宸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道,即便是亲兄妹,也未免太相似了。若不是颜朝的眉毛粗了些,眼下的皱纹多了些,仿佛就和那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然而,她哪里会似颜朝这般老谋深算的,明明更像一头脱缰的小野马……
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她如今也会来贺他封王之喜,站在颜朝的身边,是南城最宠爱的小郡主。
“殿下在想什么?”颜夕见他眼睛发红。
李慕宸摇了摇头。
临行前,颜夕复又看向墙上。
“这画……有些眼熟。”
“是郡主的手笔。三年前,颜夕郡主上京,去了梨园盛会。我碰巧买回来的。”
“是么。”颜夕自然不记得自己画了这幅画,于她而言,算上前世,是隔了十多年的事。李慕宸站起,只见他转身进了帷内,片刻,拿了一件绒白锦缎披风在手上。“夜深风大。”他淡淡说着,将披风与她穿戴好。
他站在身前,高出她半个头,身上泛着淡淡的兰草香气。前世,原是她先走错了一步,改写了朝局,李慕宸为了李氏一族,走到与她兵戎相见的一步,本也无可指摘。他施政六年,一统三国,百姓安居乐业,将东岚国推至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撇去那些理不清的恩怨情仇,她相信,他会是个好皇帝。
“楚小姐倾心殿下,会是段良缘的。”
“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他语调平常,似乎并不在乎。
“不必送我了,去前厅吧,此去南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与她再见,好好珍惜眼前的光景。”
他心里应该是喜欢楚小姐的,否则后来楚贵妃不会宠冠后宫。此情此景,颜夕倒不想扰了他们小少年们的浓情暖意。
不料,李慕宸却说,“无妨,左右我也乏了,与你走一段。”
颜夕不再分辨,由他送着出了府。
次日,正经的大批人马招摇地走在官道上,极其惹眼,吸引了许多不怀好意之人的目光。
他们轻装简行,星夜出城。
封洛前方探路,南山王亲自护送荣王殿下紧随其后。深夜露重,两人在荒野中骑马,疾驰了十几公里都未见客店,便寻了一处空地,支起篝火,准备先对付一晚。
颜夕取出一块烧饼,递给李慕宸。他虽养尊处优惯了,又还是个小王爷,竟也不娇惯,独自一人细细嚼着饼,偎着篝火取暖。夜风袭来,干树枝烧得噼啪作响,两人各自靠着树枝,默不作声,伴随着虫鸣窸窣,安静地闭眼休憩。
终究是锦衣玉食惯了,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哪里能习惯,李慕宸闭目养神许久,还是睡不着,一睁眼,身旁那人的沉静的睡颜便映入眼中。李慕宸忍不住想,颜朝虽然和他妹妹颜夕生得一般无二,然而,性子却迥异。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深幽的眼底眼波流转,思绪飘得有些远。
三年前,他秋闱随行,第一次见到南山王族的世子颜朝,丰神俊朗,雍容华贵的少年,站在同辈的少年里,出类拔萃,叫人一眼便惊艳。站在颜朝身旁,是有着与颜朝一般无二的容貌的小郡主,颜夕。
淘气的小郡主,欺身上马,吓坏了众人。随即,驰骋马上,恣意飞奔在草场上的英姿,也叫众人倒吸一口气后忍不住拍手称赞。他那时钻研学业,马术不精。小郡主看着他骑着幼马,便嘲笑他,“你是没断奶的奶娃娃吗?”
他谨言慎行惯了,不知如何反驳。
“我来教你。”言毕,小郡主竟拉了他,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夕儿,不要胡闹。”颜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呵斥了小郡主,“小殿下身份尊贵,伤了怎么办,去找阿洛玩去。”
颜夕朝哥哥做了个鬼脸,气汹汹跑了。
至今,他还记得,被她握过的手掌好像麻了似的,又有点发烫,心头间小鹿乱撞,却慌得叫他满心欢喜。
也许是他太过沉闷,小郡主似乎没想起他来,也忘记了答应过要教他骑马。以后再也没机会了。那年南山王返回南城的途中遇刺,颜夕郡主为了救兄长,坠落大海下落不明。三年间,南山王妃,南山王,先后辞世,如今南山王府只剩下颜朝一人。
他从小就被父母寄予厚望,克己复礼,端肃恭谨;后来父亲离世,几个皇叔各个狼顾之相,他不得不谨小慎微,隐忍自保。此番决定角逐帝位,算是他所做最大胆的决定。胜则问鼎天下,败则挫骨扬灰。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就听信了这人,想念及此,不禁苦笑。
颜朝此人较三年前,更为冷静,更加摸不准脾气。从前只觉得他疏隔有礼,如今只觉得冷漠了。
论起来,他要比自己更加孤苦,毕竟自己尚且还有母亲。
一道异风袭来,颜夕警觉地睁眼,鹰鸷的眸子敏锐地在暗林中扫视,用剑鞘搅乱了火堆,拉着李慕宸将他护在身后。
突然,凌厉的剑气割破了寒空,刺耳的尖鸣声嘤嘤作响,颜夕拔剑出鞘,横剑生生接下。
迷雾渐散,终于看见了来人,持剑伫立在三丈开外,一身破烂的黑衣,瘦削的身材,披头散发遮去了大部分的轮廓,隐约可现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窝,仿佛暗夜中独行的厉鬼,周身散发着阴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