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门前,三人各自要了一间客房。
琪琪特意去厨房煮三碗姜汤。
颜夕叮嘱李慕宸先回房洗个热水澡,走了两步,又想起他方才湿了大半的衣裳,如今应该是没有可更换的,便去和店家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让店小二送去。
窗外瓢泼大雨,击打着门窗啪啪作响,屋内温暖干爽,昏黄的烛火照得人明净透亮。今晚的客栈生意格外好,门廊里的脚步声哒哒作响,店小二们忙得不可开交,听小二说,来了一拨人将剩余的客房都包下了。
琪琪推门而入,端着一个托盘。
“快趁热喝,我加了糖,应该不会太辣。”琪琪吹凉了姜汤,给颜夕递来,“那位公子住哪间,给他也送一碗呗!”
两人出了房门,便见几个身形健壮的男人穿行而过,不远处的几个房门口,都站了带刀的护卫,看样子各个训练有素,身手不凡。
李慕宸的房门虚掩着,看着店小二刚送了换洗的衣裳进去。
琪琪轻轻一踹门,端着姜茶就进来了。
“啊——”突然,她尖叫一声,松开盘子掩面转身。
幸好颜夕眼疾手快,将盘子接过。
屋内,李慕宸只围了下身,露出小麦色结实的胸膛,手上拿着干爽的衣裳,站在房内。看见突然闯入的琪琪和颜夕,也是面露错愕。
“姜汤驱寒,趁热喝了。”颜夕还算淡定,施施然将汤碗放在桌上,瞥了他一眼,神色稍显不自然,提溜着满面通红的琪琪出去。
房门一关,琪琪就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我的天哪,我太没出息了。”
颜夕给她倒了杯茶,“喝杯茶压压惊。”
“你,你就一点不震惊?”琪琪想了想,面露羞涩,“我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话说回来,想不到看似瘦削的身躯,衣裳下竟是这般精壮强健的体魄……这位公子的容貌也是世间难见的英俊,这样的天人,你叫我以后再如何看得上旁人!”
琪琪埋怨地摇着颜夕,要她负责。
“不过臭皮囊一副,法华寺有个小和尚,模样不输他呢,改日介绍给你!”
“啧,有你这样的嘛,败坏僧人修行,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我先声明,我暗地里偷偷先看一眼,合适的话再帮我介绍!”
颜夕哈哈大笑。
窗户的栓子松脱了,屋外的风灌了进来,吹动纱帐翻飞。
她披了衣裳起身,关上门窗,转身的片刻,却看见门口一个伫立的背影。
他是怕她不告而别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李慕宸慌忙转头,对上颜夕沉静如水的眼眸。
“你是打算这样守我一夜?”她明知故问地笑。
他张了张唇,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进来吧。”
左右他是不放心,这一夜注定难过。
她躺得里面些,让出一大半的地方给他。脑海略过他精壮的身躯,有些哑然,想着应该够他躺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兰香气,这是她最喜欢的气味。一床薄被,两个人盖着,便觉得有些热。他一言不发,心脏鼓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睡了,你最好安分些。”
李慕宸闷声“哦”了一下,却错愕地察觉到,自己的嗓音已经这般沙哑,欲壑难填。
闭着双眼,睡意却渐消渐远。神智清醒,闻听身旁之人的气息,勾起心底的悸动。
“睡了吗?”
“嗯……唔,没!”他闷声答,寂静的氛围里,他的慌十分明显。
“还没谢过陛下救命之恩。”
他没作答,黑暗里,分辨不了他的神情。
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还恼我吗?”
他转过头来,沉静地注视她,听颜夕继续说,“恼我法场劫走了颜婴?”
“恼,恼你一声不响,不辞而别。”幽幽的无奈的喟叹,他环过长臂,将她拥入怀中。
颜夕想起前世临死前的风流一夜。
那时她的身体状况,外表看起来和常人无异,每日却忍受着病痛,她晓得自己时日无多。他来与她告别,说是要远征,没有一年半载不会回来。想着是最后一面了,她与他纠缠十多年,不甘心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分开,鬼使神差地就勾引了他。
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兴致热烈得让人难得招架,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她沉沉睡去,耳畔都是他浓烈的呻吟和喃喃的情话。
想起自己曾享用过皇帝年轻的身体,倒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窗外的雨声渐歇,她的心却隐隐不安。
亡命天涯的这几年,她曾去过善云山,想问个究竟,却发现那座仙山再也找不到入口了。她重活一世的玄机,她直觉与李慕宸有关,却无人为她解开。
使用分岁珠的时候,她隐约看见了生死轮回外的景象,李慕宸超然物外的模样令她印象深刻。或许是她的幻觉,可她心中却存了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过玄妙,以至于她至今都无法释怀。
耳畔传来颜夕沉静的呼吸声,他才渐渐的有了睡意。
昏昏沉沉之间,纤细的手臂绕过来,环住他的腰。是她无意识地翻身,埋在他的颈窝里,有规律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畔,心脏猛然跳乱了节拍,浑身的热度都窜到下身,叫嚣的欲望,骤然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次日清晨,颜夕醒来,床前蹲着琪琪,吓了她一跳。
琪琪不怀好意的笑着,扒着颜夕的床沿,问,“那位公子今早可是从你房里出去的。”
颜夕用手抵着她凑近的狡诈的笑容,假话张口就来,“他做噩梦了,非要我哄着才能睡着。”
“啧啧,不老实。”
看这日头,时辰还早,颜夕洗了把脸,与琪琪一同在房里用了早膳。踱步至后院,看见几名守卫持剑而立,远处是李慕宸练剑的身影。
这些人都是生面孔,见了颜夕却没拦阻,而且格外恭谨。颜夕踩着思忖的步子,观摩他的剑法,比起五年前,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千机出云剑,是她前世手把手教的。
她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李慕宸耍完一套,收剑入鞘,看见颜夕站那,整个人神情都明亮了起来。
“有没有兴趣,切磋切磋?”颜夕道。
“请赐教。”
言毕,颜夕随手抽了一旁守卫的佩剑,大跨步上前,强劲的剑势直劈而来。李慕宸眸色一凛,持剑相抵,下盘却被她腿法缠上。她教过他,强者对战,胜负大抵瞬息之间,必须全身贯注。千机剑法里有大快剑,破式剑和破神剑。出云剑属于大快剑,招式如行云流水,变化诡异,李慕宸不得不拿出全部心力来应对。
两人干净利落地对了百余招,身法快得只剩残影。银剑落刃,一个上挑,剑柄在手心转了半个弧形,紧跟半个身法位,李慕宸持剑抵着颜夕的颈前。
颜夕还是笑着,只是眼前有些恍惚。
“颜夕,客栈里来了好多……好多官兵!”琪琪小跑过来,顿住了脚步,敏锐地觉察到院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昨夜,皇帝没有返回军营,大雨之下,暗卫忙着布置客栈内外的守卫,后半夜才派人去禀报。军营中却一早派人知会了州府,互通消息的人错过,导致州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淮安府县衙倾巢而出,前来护驾,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臣不知陛下降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一群官员连跪带爬地冲上去,稀稀落落跪了一地。
颜夕回头,只觉得格外刺眼。
“陛,陛下?”琪琪怔怔地看了片刻,一个激灵跪了下去。
“真没出息。”她笑,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出云剑招式环环相扣,攻守兼备,只有一式留有瑕疵,她曾自创一招作为弥补,这辈子只教过一次!她不过试一试他,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试了出来。
他隔世来寻她,说不感动,是在矫情。这么个执拗的人,连命都分了她一半,前世赐死的圣旨多半是李氏宗族假冒的。她心里从未似如今这般透亮过。
她将佩剑丢还给那名守卫,转身便走。
“去哪?”他急问。
“收拾行囊!”
乞巧节的花市还开着,大雨冲刷过后,沿河景色更加明亮。
“你一夜没回,不怕店里被伙计搬空呐?”
琪琪还没回过神来,“去它的店,现在要紧的是这个嘛?他,他,他是皇上,那,那,那你呢?”
“别怕,我是个死人!”颜夕打趣。
“说正经的,我这么跟你出来,陛下都没让我平身,他,他们会不会秋后算账?”
“你猜?”
“你最好是个家世显赫的,能罩得住我!南山王族那样的,最好!”琪琪顿了顿,想起颜夕正好是姓颜,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似的,“你,你,你该不会真是……”
“已故南山郡主,颜夕是也!”
“呸呸呸,还真是个死人!”